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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紅巾軍幾乎佔領了整個的山東東路(宋名京東東路),但目前的整體形勢已經不是一兩場戰役所能決定盛衰,或者從根本上加以扭轉的了。
拼內政,拼外交,拼人口數量,拼物資生產,拼武器裝備,拼民心向背……金人和將來的蒙軍,現在面對的不僅是一個孟九成,也不僅是以他為首的一個集團,而是一個民族的覺醒和爆發。
「嗨,嗨喲喲,嗬嗨,拖呀,拖、拖拖拖……」
沙啞沉渾的號子聲在河上飄蕩,一群群蓬頭垢面、衣服襤褸的縴夫屈着身子,背着僵繩,步履沉重地向前邁步,河中一艘大船在緩緩駛過淺灘。
風帆時代,船隻行走就靠人力或風力。內河狹小,可借風力有限,臨時扯起一塊風帆是有的,更多的時候是人力搖櫓或拉縴。
而船靠搖櫓推進有時比步行還慢,於是就有了拉縴。
大卡車裝了四噸貨,一個人不可能拉得動。而一艘船裝了四噸貨,一個人便能拉着走。
就這樣,古人通常在內河旁都設置了纖道,也就是岸邊供縴夫走的小道。
特別是很多內河水運,有些地段水淺,只能通過平底船,吃水深的大傢伙,便只能通過縴夫拖過淺水區了。
漫漫長路,一步一個腳印,猶如老牛拉犁。夏天,頭頂着火辣辣的太陽,腳踩着滾燙的路面,汗珠成串地滴下;冬天,寒風吹拂着薄薄的衣衫,雪花落在肩頭,腳踩着冰冷堅硬的路面,頭上卻冒着呼呼的熱氣。
沒有什麼哥哥妹妹的浪漫,一年又一年,縴夫們背着沉重的縴繩,在風風雨雨中丈量着江河,一步一叩頭地努力拉着縴繩,一輩子是淌不完的汗、走不盡的路。
但與往日不同的不僅是久已斷航的內河再度繁忙起來,縴夫們有了生計,吃上了熱乎乎的飯菜,還有那對生活重新燃起的希望和憧憬。
每隔十幾里,便有席棚,便有熱粥熱飯,便有加蓋紅印的賑票。一畝、兩畝、三畝……縴夫們是在為自己的家人出力,為自己的將來流汗,為以後能不再從事這艱苦的活計而向前邁進。
有所得,才有動力;參與進來,才會期望紅巾軍勝利,才會希望能有個安樂的將來。
何況,如今的官府確實是不同以往了,不收賦稅而先施恩惠,沿河兩岸的民眾,乃至新光復地區的廣大飢餓的百姓,都因為官府的施粥而得以活命。
曾幾何時,官府如此體恤過百姓的疾苦?所謂的施粥賑濟,也不過是短期內裝點門面之舉。
無限期啊,這是多大的氣魄,多仁慈的心腸,多雄厚的財力?
何鐵腳的步伐更加有力,再向前,向前,很快便要過了淺水區了,又一個官府的紅印蓋上去,兩畝地啊,十幾里地的拖曳拉縴,值得,太值得了。
不遠處的席棚越來越清晰,靠河這一側的就是給他們縴夫歇息吃喝的,濃稠的米粥,裏面有魚肉乾,再配上餅子和小鹹菜……他的鼻子裏似乎又聞到了那香甜的味道。
再遠一點的席棚更是人頭攢動,不管是男女老幼,只要來了,便有兩個時辰一開的粥場,雜糧粥里加上把食鹽,對飢腸轆轆的百姓來說也是難得的美味。
何況白天供應三次,晚上一次,只要你規規矩矩的排隊,便能吃上好幾回,非但餓不死,活動得少的話,連飢餓感都可能沒有。
對,排隊啊!何鐵腳咧了咧嘴,再次提醒自己可別忘了。新的官員倒是不錯,可要求也多,不守規矩便要吃苦頭。
嗯,其實也挺好,那個慣於恃強凌弱的無賴二狗子不是被捆起來押走了嘛。守規矩,對他這樣的老實人,還真是個好事兒。
新秩序,不僅是約束,還有財富的重新分配。
歷朝歷代開國時,起碼在中國,基本上都意味着土地的重新劃分,重新掌握主動權的官府也不例外。
附金官員、劣紳惡霸,以及無主田地,還有女真人強佔的大片土地,都將被官府作為施惠百姓的利益而丈量分派。
雖然使新光復區的人口轉化為生產力,並充分利用其資源,要經過一個緩衝和休養的時期。
但官府並不象金廷,只視其為繳納賦稅的對象。而因為百姓要佔有必需的生活資料,又轉而視其為負擔。
因為要打敗敵人,便要犧牲平民百姓而不惜,這不是孟九成的作風。
讓別人無私地為自己的事業而犧牲,除了聖人,便是瘋子,孟九成自認並不屬於這兩類。
何鐵腳結束了這一段淺水區的拉縴勞作,坐在席棚之內品嘗着粥飯,並心滿意足地得到了一張加蓋紅印的紙片,也終於積攢了屬於自己的六畝土地,開始憧憬着蓋房種地的生活前景。
十幾年的辛苦勞累,除了滿腳不用穿鞋也不怕石子的硬繭外,他就只有一個窩棚可住。
現在——嗯,趕緊吃,趁着這機會多拉幾趟,多賺幾畝地才是真的。
不遠處給平民百姓施粥的平場上早已或站或立黑壓壓地滿是人,有的三五一夥,有的獨自一人,等着施粥的開始。
一些胳膊上帶着紅箍的民團壯丁,手中拿着短棍,負責維持秩序。
見人群有些焦躁喧譁,一個紅箍不高興了,上前大聲叫道:「午時正點開飯,還有一刻鐘的時間。規矩再講一遍,不得違犯,否則……」
「娘親,那人說了,吃飯不要錢。」一個枯黃瘦弱的小女孩好象在河邊剛洗完手臉,由母親牽着,路過縴夫們的席棚,邊走邊高興的說道。
「囡囡乖,等會就可以吃飽飯了。咱快點走,要不就搶不上了。」
婦人愛憐地摸着女兒的頭,同時感覺飢火難言,盼望着立時吃飯喝粥,腳步匆匆,一個踉蹌便要摔倒。
何鐵腳趕忙伸手扶了一把,好言安慰道:「不用搶,要排隊的。嗯,就是一個接一個挨着來,亂搶要挨棍子打哩!」
…………
「咣咣咣!」
聽得鑼聲響起,人群喧鬧起來。一個紅箍大聲叫道:「開飯時間到,排隊,排人,人人都有,嚴禁爭搶。」
又有幾個身強力壯的紅箍,持着短棍,上了前來,不客氣地對想要擠到最前頭的一些流民青壯,劈頭就打,打得他們不敢再擠為止。
人流在十幾口粥鍋前慢慢移動,濃稠的雜糧粥一大勺一大勺地盛進百姓手中的碗裏。
嗯,除了囡囡娘倆兒,只有一個豁了邊的破瓦罐,怯生生地走到了鍋旁。
舀粥的雜役有些發愣,上下打量了這對雖瘦弱卻似乎洗過手臉的母女,看着小女孩眼巴巴地直舔嘴唇,不由得抽動了下嘴角,連盛了三大勺,直到將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