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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
左領軍柱國大將軍,開國公尉遲恭回朝述職。
本來在三月間他就能回到京師,只不過交卸軍務之後,這廝再仔細一瞧公函竟然沒規定什麼期限,他便放飛了自我。
他和李靖相處的還算不錯,畢竟當年在馬邑的時候,李靖算是他的頂頭上司,這在官場上算是一種很好的淵源,即便當初李靖夾都不會夾他一眼。
聽說他要回京述職之後,李靖率江陵文武給他送行。
席間眾人皆道,「大將軍功高如許,榮寵無加,此次回京定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所謂花花轎子人抬人,更何況想抬柱國大將軍這頂轎子的人多不勝數,於是送行宴上多是此類言語。
尉遲恭聽着這些諂媚之詞,心裏就比較得意,覺着這些年東征西討,終是有所回報,之後位極人臣不過等閒事爾。
於是他在席間酒到杯乾,很快就喝的醉了,嘴上也沒了把門的,開始敘述自己追隨至尊領兵征戰的諸般功績。
按照晉末以來養成的風氣,這廝很快就會進入下一個階段,把那些自己討厭的人一個個揪出來笞伐一番。
以他現在的地位,能被他掛在嘴邊的可就都不是什麼等閒人物了。
比如說右領軍柱國大將軍步群,在他嘴裏一定是個沒本事的諂媚小人,再比如說羅三郎,一個靠着拉關係上位的莽夫,再比如說尉遲信兄弟兩個,也配跟他同姓?
好在席間還有李靖,見這黑廝喝多了勸了兩句,見尉遲恭只是不聽。
李靖皺着眉頭朝眾人揮了揮手,他如今在江右幾乎已是一言九鼎,眾人不敢作妖,立即紛紛告辭離去。
尉遲恭瞪起了眼睛,他正喝的高興,人怎麼就都走了,瞧不起他尉遲敬德怎的?
他當即就想拍案而起,斬個人來消消火氣,但當他轉頭對上李靖那威嚴而又深不可測的目光的時候,頓時酒醒了不少,卻還怒氣為消。
嘴裏嘟囔着,「既然都督不喜尉遲在這裏礙事,酒也吃的如此不痛快,俺走了便是……」
李靖惱火的看着他,腦海中只浮現出幾個字,驕兵悍將……
當年他舅父韓擒虎和大將軍賀若弼,史萬歲等人就是其中典範,各個功勳蓋世,可稱名將,就是不知收斂,下場都不好。
他舅父還算好的,因為死在早,算是得了善終,其他兩人皆被斬棄市,留下了不少污名。
尉遲敬德……或者說是現在這些軍中的上將們都不好說,人心難測嘛,而且不管他們性情如何,他們起碼對皇帝都很忠心,來歷和家世上也比前隋將領們簡單的多。
皇帝也很寬容,看上去暫時沒有在平定天下之後便刻意提防軍中將領的意思。
李靖當時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只是對尉遲恭道:「俺聽說將軍向來律己甚嚴,在軍中從不飲酒,今日是俺做的不對,竟讓將軍喝的多了。
將軍還是在這裏暫歇一晚,明日等將軍酒醒了再跟將軍賠罪。」
………………
等第二天尉遲恭再次來到李靖面前,他就清醒了過來,哪敢讓國丈給他賠罪,連連說自己酒後失言,讓李靖莫要見怪。
李靖也平心靜氣了下來,就勸了尉遲恭幾句,話里話外的意思大致上就是說,天下平定下來了,正是需要將軍們謹慎些的時候,你酒品不太好,以後還是少飲些為上。
李靖的為人就不用說了,看上去是比較厚道,其實這也正是他性格上的缺點所在,他跟尉遲恭也沒那個交情,有交淺言深之嫌。
另外這些話也不應該出自他的口中,如果讓有心人聽了,不定會被歪曲成什麼樣子呢。
如果不是他的身份已非同往日,不然可謂是里外不討好,很是多餘。
如今嘛,尉遲恭卻不得不側耳聆聽,細細琢磨李靖的話中之意。
想到自己在軍中多年,也有好幾年沒見過皇帝了,在軍中頤指氣使慣了,去到京師那那種貴族扎堆的地方,若再不管不顧,確實比較危險。
尉遲恭被勾起了心事,所以他啟程之後沒有急着從武關小道回京師,而是經南陽入河南,在南陽血戰之處祭奠了當初陣亡在這裏的唐軍將士。
接着入河南跑去了洛陽,在那裏和劉敬升等人聚了幾日,跟這些雲內舊人探討了一下人生,這才經潼關來到長安。
他的這次旅程把軍中將領對前途的忐忑和迷茫表現的是淋漓盡致。
統一戰爭結束了,在隋末戰亂中成長起來的唐軍將士普遍失去了迫切感和方向。
他們需要用戰爭來實現自己的價值,用當世的話來說就是功名只在馬上取,他們到底和承平時節的軍卒不一樣。
他們用無數的鮮血和生命換來了天下一統,可在這之後呢?誰又甘心就這麼放下刀槍,過那平淡無奇的日子?
尉遲恭在洛陽和劉敬升等人閒談的時候,大家其實都在考量這個問題,從這裏也可以看的出來,他們再不是當年追隨在李破身邊,只管聽令衝殺的軍中將領了。
一個個都已身居顯位,考慮起事情來也越來越深刻,只不過還是不脫軍中習氣罷了,高興了便稱兄道弟,不高興了便瞪起眼珠子,相互怒罵指責。
以中書侍郎之職而撫河南的裴矩設宴給尉遲恭接風,他的做派和李靖又不一樣,哄的尉遲恭很高興。
只是經過江陵之事,尉遲恭不敢再多喝,裴矩是竇建德降人,在尉遲恭眼中不算什麼,就是此人乃前隋名臣之一,如今七老八十了還能與他平起平坐,讓他感覺很神奇,也就保持了基本的尊敬。
裴矩在席間說了這麼一句,讓尉遲恭等人很是認同。
他說:「突厥未去,以後諸位將軍還大有可為啊。」
這和李破當年的說法差不多,天下的敵人那麼多,大家何愁沒有用武之地?
……………………
長安,大唐的心臟所在。
以前還有洛陽能與之相比,不過在河南殘破的今日,長安則成為了當世無可置疑的國之都城。
平定李淵的戰事已經過去三年,長安日漸繁盛。
三年前尉遲恭等將領隨李破一起入主關西,其中大部分人都到過長安,只不過尉遲恭駐守潼關,後來又率軍征蕭銑,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京師。
長安的雄偉和繁華給了他一些衝擊,但這些還在其次,主要是好幾年未曾面見君王,即便不曾心懷二意,卻還是難免忐忑不安。
自從接到回京述職的詔令之後,這種情緒其實就一直在困擾着他,等來到了地方,那種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