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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丫頭。」
褚青回到家,飯都懶得吃,躺在床上,想來想去也只能跟女朋友傾訴一下。
「喂,你還怎麼啦?」
此時是晚上七點鐘,范小爺還正有空,接到電話,剛想習慣性的逗比兩句,就馬上察覺出他情緒不對,原本跳脫的語氣很生硬的轉換成了關心。
他把白天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然後鬱悶道:「我現在就覺着不會演了,怎麼演都不對,怎麼演都找不着感覺。」
范小爺那邊也安靜了片刻,演技這種事,她可指導不了,所以只能從感情上安慰,道:「哎呀,你不認真演就已經很棒啦,你要是認真起來還不得把他們都滅了!」她嘻嘻一笑,道:「咱就當發發善心,放他們一馬。」
褚青聽了也不禁莞爾,又奇道:「哎你啥時候這麼會哄人了?」
「我一直都會啊,要不我再哄你兩句?」丫頭得得瑟瑟的,故意逗他開心。
「得了,我還沒那麼弱。」褚青笑道,他嘴上說得輕鬆,語氣還是很低沉的,後天就有一場戲,仍然是豐紳殷德眼盲的狀態,這個問題不解決,到時候照樣撲街。
范小爺似乎跟他心思通透,合計了一下,道:「嗯,我明天休息,要不我飛回去」
「別!」褚青坐起來了,忙道:「你可千萬別飛回來,好容易歇一天,老實呆着!」
「我不想陪陪你麼!」丫頭不滿道。
「不用啊,你得相信你男人,這點事絕對能搞定!」他笑道。
「德性!」范小爺啐了一口,又問:「真不用啊?」
「不用不用!」褚青可不想她來回折騰,轉了話頭,問:「你在那邊咋樣?」
「還行,就是太熱了,才五月份。這邊就跟三伏似的!」
光從話音里就能聽出她的不爽,丫頭跟常人不太一樣,屬於熱脹冷縮的體質,天剛一熱起來。就跟吹氣球似的猛長肉,等入了冬,也不用特意減肥,就會自然瘦身。
褚青想了想道:「我還有幾天就殺青了,要不我過去吧。」
「不用啦!你那麼辛苦,累着您老人家。」范小爺同樣也不想讓他折騰。
「反正我拍完也沒事啊,再說,我還想看看你麼。」他開始膩歪。
「喲,你還有這好心」丫頭說着忽然反應過來,道:「哎我說你是想過來查崗吧!」
「這都被你發現了?」褚青誇張的叫道。
范小爺鄙視的嗤笑一聲。道:「想來就來吧,我告訴你啊,咱們組裏帥哥多了去了,到時候可別哭。」
帥哥多不多,跟褚青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他當然也不是去查崗的,還沒那么小心眼,就是剛才說的,想她了。
一通電話打了一個多小時,范小爺最後頂不住餓,甩下男朋友跑出去吃飯了。褚青本不想吃,被她帶的也有點餓了。看看時間,樓下那削麵應該還沒關門。
這店和小區就隔了條小街,兩邊的樹都有年頭了,麻麻的大葉子,夜風一吹嘩啦啦響,黑壓壓的蓋着三樓以下。平時根本見不着陽光。丫頭說她以前常來,出名後就斷絕關係了。老闆聽口音是晉中人,兼任廚子,媳婦兒卻是一嘴京片子,負責收銀。兒子則是跑堂,也算家族企業。
人不多,除了他,另有一桌三人,看打扮應該是進京打工的,就要了一盤肉菜,略微解解饞,剩下的都拿麵條代替。
褚青沒叫主食,點了個涼拼,外加一瓶啤酒。吃了幾口,感覺醬牛肉很哏,嚼不爛,只好挑着豬耳朵和香腸。
他邊吃邊琢磨戲,當時在片場心情太不穩當,腦袋亂糟糟的。這會靜下心,隱隱約約捋出點頭緒,又不太明朗,就像隔着層窗戶紙,卻找不到捅破的着力點。
呆了半響,忽聽到「吱呀」聲,才回過神。抬頭看,那三個人已經結賬推門出去,清涼的夜風漏進來,激得人精神一震。門卻沒關上,隨後布帘子被掀開,顯出一對約莫六十多歲的老兩口。
那老太太微眯着眼,還翻着點眼白,老頭領着她走向桌子。褚青一看她走路的姿態,瞬間就移不開視線。
她和絕大多數盲人一樣,也是後腳超不過前腳,脖子往前伸着,探聽聲音。雖然也有種不安全感,卻並不躁亂,反而邁步的時候,還帶着莫名的輕鬆和篤定。
這個就很奇妙了,在褚青的印象里,盲人似乎都是很陰鬱的,還有些怪異的動作,比如晃腦袋,搓袖子,旁人看了不理解,甚至都有點害怕。而在這老太太身上,完全沒有那種陰鬱,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可以說,那是一種幸福感。
他顧不上吃了,一直盯着那老兩口。
這時老闆娘從櫃枱後面轉出來,迎了上去,幫忙拉開椅子,道:「這麼晚還下來?」
「哎,家裏都做好飯了,愣是不吃,非吵吵要吃你們這的炒干豆腐,沒辦法。」老頭嘴裏一通埋怨,手裏卻給她擺好碗筷。
老太太看不見,但就像知道一樣,順手拿起小碟上的筷子。
「放下,菜還沒來呢!」老頭就像帶孩子一樣,搶過筷子放好。老太太好像不愛說話,從進門就沒吱過聲。
一會,一盤炒干豆腐端了上來,沒要別的菜,就是兩小碗米飯。
老太太這回忙拿起筷子,先碰了下飯碗,然後往前伸一點,分毫不差的落到盤子裏。第一口下肚,不禁露出很滿意的表情。
老頭就在旁邊笑,也不給她夾菜。
吃了幾口,似乎有點咸,她的手又往盤子前面伸了一點,那裏正放着一個水杯。
褚青越看越奇怪,她怎麼就能確定盤子和水杯的位置?
「哎呀!」老頭忽然叫了一聲。
老太太猛地動了動眼白,看着森人,頭一回說話:「咋了?」
「蹭衣服上了。」老頭看着前襟上的一點油漬很懊惱。
她放鬆下來,從兜里掏出條手絹,手一招。
他探過去。就見她胳膊一圈,正圈住他的脖子,把那個手絹當成餐巾,塞進他領口。塞好之後。還順手摸了摸他的頭,似在嫌棄太過稀少的毛髮,很不開心的樣子。
褚青看着看着,就覺得特有意思。
老太太確實看不見,但除了走路時不方便,從坐下之後,到吃飯,到給老伴系手絹,偏偏又很像一個正常人。
他們的互動平淡無奇,沒有太多的話。習慣的就像左手握着右手,經過幾十年的摩擦矛盾,最後變得如此和諧完整。
我看不見,但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會把盤子擺在飯碗的前面。一定會把水杯擺在我夠得着又不容易碰灑的位置,我也一定會記得你頭髮濃黑的樣子,記得你身上的氣息
看不見,只是看不見這個世界,不等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