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938年的八月間，被嚴峻一手吹大的零售百貨業的這個泡沫終於達到了頂點，即將破裂。

    破裂的標誌，就是零售百貨業的擴張已經到達極限，一個是淞滬的富紳名流的財力達到極限，借不到更多的錢用於投資，再一個就是淞滬的消費能力達到了極限，已經無力消化更多的商品。

    經濟擴張是存在邊界的，任何行業都存在擴張天花板。

    淞滬現在的總人口數是350萬人，可畸形繁榮的零售百貨業卻足以保證三千萬人整整一年的衣食住行。

    之前因為處於擴張階段，而且消費潛力處於爆發階段，所以以糧食為大宗的日用百貨的積壓並不明顯，因為去化速度太快，仿佛再多的糧食再多的日用品也能夠輕鬆消化。

    但是現在，當零售業的擴張到達了極限，甚至連銀行信貸也被拉滿，在利息的壓榨之下，股東都不敢再投資，也沒有更多地方可以投資，銀根一下子就收緊。

    股東的銀根一收緊，趴在股東身上吸血的各種「關係戶」就再也拿不到代金券，零售行業的消費一下就萎縮，原本靠着吹氣球營造出來的繁榮假象，一下就被打回原形。

    零售業的消費萎縮，又反過來造成十里洋場的利潤銳減，甚至於還出現了大面積的虧損，這下更是雪上加霜，股東們非但無法從十里洋場拿到分紅，反而要付給銀行巨額的利息。

    這個時候，一個極其神奇的現象出現了。

    聚集在淞滬兩大租界的富紳名流，手頭基本都沒有錢了，而且大多數富紳名流還背負上了巨額的貸款。

    還有淞滬兩大租界的洋行洋商們，手頭也沒剩多少資金，而且大多數洋行洋商同樣背負了巨額的貸款。

    做生意嘛，投資嘛，就沒幾個不加槓桿。

    所以這些零售行業的從業者以及投資客，全都被套牢了。

    而另一邊，在遍佈兩大租界的各個倉庫貨棧內，卻堆滿了天文數字的糧食及日用小百貨。

    有多少呢？足夠三千萬人吃穿用度一年還有餘！

    換句話說，淞滬兩大租界的富紳名流掏空家底，還押上全部資產從銀行貸出錢，換成了足夠三千萬人吃穿用度一年還有富餘的糧食以及日用小百貨，積壓在遍佈租界的各個倉庫及貨棧。

    名義上看，這些糧食和日用小百貨還屬於那些富紳名流。

    但是很快，這個名義上的所有權也將不復存在，所有參與這場零售業盛宴的富紳名流將迎來他們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李國烋就迎來了人生中的至暗時刻，打個炮都不得安生。

    還不，剛弄了沒兩下，新納的第九房外宅就開始叨叨叨。

    「爺，七月的分紅什麼時候能到賬？我娘家的幾個哥哥已經催我好幾回了，要是七月的分紅還不能到賬，他們就要因為還不上銀行的分期貸款而被收繳房產了，這可怎麼辦？」

    「催催催，催個蛋啊，我又不是俞少卿，我哪知道七月的分紅什麼時候能到賬？」李國烋頓時變得興致全無，當即提起褲子就往外面走，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回到家中，李國烋又被他老母一頓埋怨。

    李國烋的心態徹底崩了，當即就回懟道：「娘，這事你可怪不着我，當初我就只是提了一嘴，拿出真金白銀投十里洋場的可是你老人家，所以說啊，所以你老人家千萬別埋怨我。」

    「不怨你怨誰？要不是你這個殺千刀的天天在我耳邊叨叨叨，我會動心？我會投資？」老娘哭天搶地的說道，「現在好了，你爺爺留給伱爹，你爹再留給我們的億萬家財全沒了，還反過來倒欠了銀行好幾千萬，今後的日子可咋過，日子可咋過喲」

    「就知道怨我，那我現在就去跳黃浦江，我去死行不？」

    「你真要尋死，就別跳黃浦江，黃浦江太淺淹不死你，你要死就去吳淞口，那水深。」

    「行，我現在就去吳淞口。」李國烋黑着臉摔門而去。

    結果剛剛上街，很不巧又遇到了左宗棠的孫子左巨生。

    左巨生一把就揪住李國烋，黑着臉道：「好你個李國烋，今天終於逮住你了，還錢，趕緊還錢！」

    李國烋大怒道：「我啥時候欠你錢了？」

    左巨生也生氣：「狗日的李國烋，要不是你挑唆，老子會拿出家中僅有的錢去投資？會淪落到今天這般境地？快還錢，今兒你要是敢不還錢，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當下兩人便在大街之上扭打起來。

    像這樣的情形，在租界並不鮮見。

    總之就一句話，富紳名流的天塌了！

    其實，不光是兩大租界的富紳名流。

    沙遜、皮特這些洋商的日子也不好過。

    因為之前七個月的旺盛需求，使得這些洋商錯估了淞滬的消費能力，借款從彌國以及歐洲大量買入糧食以及各種日用百貨，現在這些糧食和日用百貨全都「爛」在了各個碼頭。

    賣吧，根本就沒人要，可要是轉賣吧，又是一筆運費，真是虧到姥姥家了。

    不過，洋商的處境總比富紳名流好些。

    因為這些洋商面臨的，無非就是割肉。

    但是那些富紳名流面臨的就是滅頂之災。

    金九銘統計過各家銀行的信貸規模之後，對俞少卿說：「截至到八月下旬，各家內資銀行的借貸規模已經超過了五十億元，而所有儲戶的總儲蓄額只剩下十億。」

    俞少卿心驚肉跳的說：「也就是說整體上已經破產了？」

    「是的。」金九銘道，「滬上的富紳名流基本破產了。」

    「不光是滬上的富紳名流，我們的日子也是不太好過。」俞少卿黑着臉說道，「如果任由消費持續萎縮下去，十里洋場的總店外加十幾家分店統統得破產清算，而一旦破產清算，剩餘的價值能否覆蓋得了銀行貸款就是未知之數。」

    聽到這，金九銘的臉色一下也黑成鍋底。

    「娘的，我們這是被活閻王給暗算了啊！」

    到現在，金九銘才終於回過神來，可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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