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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香不為所動,沒讓車子在這停下,而是繼續往前走去,最後在一處殘垣斷壁前停了下來。
十幾輛板車一字排開。
這裏依稀能看清是條街道,遠處的牌匾上更是寫着一個福字。
街道的名字雖然帶着福字,但事實迥然相反。
這裏是難民,乞丐,孤兒,流離失所的人們的聚集處。
街上道路殘破,坑坑窪窪的積滿了污水。隨處可見枯瘦如柴的居民,比外頭剛進來時候的那些人還要慘烈幾分。
隨着一位沙彌將一塊寫着布粥的牌匾立起來,木桶蓋子打開,蒸屜打開,呼呼往外冒的熱氣瞬間讓四下的人群烏泱泱的圍了過來。
爭先恐後的擁擠着,沙彌們頃刻間就忙的如火如荼。
余乾和李念香以及空如三人就在板車後面稍高的台階處站着。
余乾不要臉的和李念香緊挨着,空如則是獨自一人站在另外一側。
他來的目的只是代表白馬寺,加上擔任起保護李念香的職責。
「公主殿下是經常布粥嘛?」余乾打開了話匣。
「嗯。」李念香點了下頭。
余乾當即舔道,「公主殿下宅心仁厚,真乃我大齊社稷之福。」
李念香轉頭看着余乾,不為所動,突然問道:「你除了太安,還去過大齊其它州郡嗎?」
余乾搖着頭回道:「不曾。」
「太安算得上是大齊最富裕的幾個區域之一。但其實眼前這副景象才是大齊最真實的一面。
我曾隨父皇在西海州呆了三年,那裏的貧困苦寒猶有甚之。
那時候我便常常在想,我如果生在平凡人家,又當如何。大齊明明這麼強大,為何又有這麼多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李念香看着這些面黃肌瘦的大齊黎民,以一種極為平淡的語氣輕輕的說着。
夕陽西下,斜照的光線輕輕映在李念香的臉上。
余乾有些怔住了,他不知道原來李念香還有這樣的一段經歷。
前些年西海州大亂,聖上御駕親征這件事余乾倒是有點印象,確實是整整去了三年。
那段時間太安城格外的緊張,管制極為嚴格。
沒想到,這李念香竟然還能隨御駕去西海州。
「你知道這些食物多少錢嗎?」李念香轉過頭看着余乾,繼續自問自答道:「不到三十兩銀子。」
余乾愣了一下,他確實沒有想到會這麼便宜,平時來錢雖然不多,但也敲的不少,確實沒怎麼為銀子費心過。
除了逛青樓的時候。
「你覺得我煌煌天威的大齊,為何會到處都是這種景象?」李念香最後問着余乾。
余乾其實有些麻。
這李念香突然就把格局打開了,問自己一個小小執事這種天下大事。
他能說什麼?說你就算把自己的例錢全拿來布粥就能解決問題?
治標不治本罷了。
如果真要改變這個現狀,必須要從根本處着手。
這就涉及到社會層面的問題,制度層面的問題。
這種問題余乾哪裏敢說啊,說人人有田種就能解決問題嘛?
他不敢,一點不敢放厥詞。
土地集中私有,是這個世界運行的基本準則。不僅是大齊,可以說整個天下都是靠這個維持着。
權貴把持着土地,圈養剝削封地的子民,王爺的後代依舊是王爺,農奴的後代依舊是農奴。
他剛才那輕飄飄的一個想法,若傳了出去,死無葬身之地。
余乾笑了笑,「卑職愚鈍,不知做何解。」
李念香收回視線,不再多語。
這時,余乾眼球一轉,說道,「公主殿下之前布粥的時候,可曾親自動手過?」
李念香愣了一下,搖了下頭,「不曾。」
「公主殿下要不要試試?」余乾鼓勵着,「聖上親民,公主殿下效仿一下無傷大雅。」
見李念香意動,余乾輕輕僭越了一下,抓住對方的衣袖,帶着她步下台階。
余乾直接走到一輛板車前,打開一桶熱氣騰騰的米粥。拿起瓢子,又拿起另一個遞給李念香。
然後朝着面前的人群說道:「小孩來這邊領飯咯。」
很快,一群穿着破爛衣服的小孩膽怯的在余乾這邊的板車排起了隊。有的小孩甚至沒有木桶高,將大大的缺口瓷碗小心翼翼的捧過頭頂。
余乾擼起衣袖,對着李念香說道:「公主殿下,盛粥嘞。」
李念香耳根上罕見的湧出幾絲紅暈,倒也不端着,學着余乾將衣袖卷了起來,露出白如霜雪的皓腕。
這邊地理位置偏陰,基本沒什麼日照,雖是夏季,但這個點已經有些冷意了。
小孩們的麻衣單薄破舊漏風,稍稍顫抖着。他們的臉上掛着渴望,眼睛撲閃撲閃的,一種想要活下去的執着。
小手捧着白粥,臉上洋溢着最純真的笑容。心裏有很多苦的人,一絲甜就能填滿。
李念香一碗接着一碗的舀着,木桶里的米粥漸漸少了下去,看着稚童的膽怯笑臉,心兒也跟着柔軟下來。
她不知疲倦,因為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體驗。額前被蒸氣熏出些許汗珠,神色弧度極為柔軟。
空如大師依舊立在台階上,雙手合十的看着李念香和余乾兩人,慈眉善目,嘴中輕聲念着佛經。
當李念香將框子裏最後一個饅頭遞了出去,人群也已經差不多散完了。沙彌們開始收拾起了桶框。
余乾在身後的台階上一屁股坐了下來,雙手撐在背後,一臉懶洋洋的。
李念香走了過來,猶豫了一下,也直接坐了下來。
坐姿淑女,雙腿併攏,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她的額頭依舊沁着淺淺的汗珠,幾根髮絲黏在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上。
余乾看着李念香清瘦立體的側臉有些感慨,很難想像,在西海州這般的苦寒之地待了兩年還能這般出色的肌膚。
這時,一位七八歲的小姑娘朝兩人走了過來,穿着一件麻衣,上面三四個破洞。
頭髮亂糟糟的,臉上有些污泥,一雙大眼睛清澈透底的看着兩人。
然後,小姑娘朝着李念香攤開雙手,上面捧着一枚雞蛋,手很小,洗的很乾淨。雞蛋很大,洗的也很乾淨。
「給我的嘛。」李念香怔了一下,然後笑着,聲音極其溫柔。
小姑娘怯生生的點着頭。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