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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楨終究又鎮定下來。
他聽着張靜一苦口婆心的話,反而覺得頗為諷刺。
就憑這個……便想說動我?
李如楨道:「你在此絮絮叨叨,是想做什麼?」
「不想做什麼?」張靜一笑着看李如楨。
「你們李家鎮守了遼東這麼多年,功勞不小,這一點……朝廷自然不曾忘記,所以一直以來,恩榮不斷,這些年,那些遼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們過的是什麼日子,想來……你比我清楚。」
張靜一頓了頓,接着道:「而如今,你提兵襲……聖駕,便是謀反,現在一再聲稱,你不是主謀,你是想做什麼呢?那麼讓我來猜測一二吧。你認為,只要你不是主謀,陛下就會念在你父兄的功績上,饒你不死,所以只要你咬死了這一點,再加上『遼民』們的奏請,還有遼東諸將的擔保,甚至不少大臣為你們李家說話,所以最後,可能事情就不了了之,反正……將該死的人推出來,讓他們去死,就可以了,對嗎?」
其實這些話,是不能擺在枱面上來說的,尤其是在這皇極殿裏說。
李如楨只笑了笑,顯得不以為然,道:「這只是你自己的判斷。」
「可這就是實情,李家的實力太雄厚了,你的父兄,為你們攢下了太大的家底,這份家底,並不只是朝廷賜予的官職,除此之外,還有人脈,有無數的門生故吏。所以朝廷不得不忌憚你們李家,是嗎?」
百官們看着張靜一,一臉無語。
這等事,把話說開了,丟的也是朝廷的顏面啊!
很多事,大家心照不宣即可。
張靜一朝着李如楨勾唇一笑,又道:「這便是你的底氣,你有這份底氣在此,自然有恃無恐。」
李如楨道:「你到底是審問我,還是在此插科打諢?」
「不必再審了。」張靜一道:「事情的真相,已經水落石出了。」
張靜一輕描淡寫的說完了這番話。
李如楨一愣。
百官譁然。
真相?
什麼真相?
張靜一冷漠地看着李如楨:「我之所以來問你,不過是送你最後一程而已。」
李如楨此刻,心裏突的莫名驚慌。
主要是張靜一的眼睛,此時他才發現,這雙看向他的眼睛裏,沒有那種濃厚的殺意,卻有一種憐憫。
開玩笑,他李如楨這輩子,誰敢憐憫他?
可偏偏,就是這樣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憐憫,讓李如楨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他發現自己心有些亂,於是下意識地道:「什麼……什麼真相……」
「你永遠不會知道。」張靜一笑了笑道:「因為這些已和你無關了。」
「什麼意思?」李如楨越發的心亂了。
一直以來,他都是有底氣的。
這份底氣,讓他堅持到了現在。
可現在……這底氣,在張靜一的目光下,莫名的變得越來越弱。
就在此時。
外頭有宦官匆匆而來。
正是那個受魏忠賢的命令,前去查看情況的宦官。
宦官神色匆匆的樣子,又顯得心神不寧,進入了大殿門檻的時候,絆了一跤,打了個趔趄,便順勢撲倒在殿門口:「陛……陛……陛下……」
他磕磕巴巴地道:「京城之內……有人放銃……」
天啟皇帝撫案,顯得氣定神閒,他一直冷眼旁觀着這一切,而現在,他抖擻了精神,故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知道啦。」
那宦官倒是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了,於是僵在那。
倒是有人憋不住了,道:「何人放銃?」
宦官這才道:「教導隊,還有新縣千戶所的緹騎。他們……他們……搜抄出了李氏滿門……李氏滿門……有七十三口人……直接……直接在東市行刑了……」
聽到行刑二字,殿中到處都是吸冷氣的聲音。
李如楨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終於知道……張靜一所表現出來的憐憫,是從何而來了,他身軀一顫,而後……牙關和身軀,開始瑟瑟發抖。
只聽那宦官又接着道:「李氏七十六口人,除李少保子孫三人之外,統統被殺……方才的火銃,火銃……便是衝着他們放的,這一家的男丁……身上被打滿了彈藥,鮮血淋漓……滿城百姓,許多人都看到了……」
宦官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很艱難的將這些事奏報了出來。
這可是遼東的李氏家族啊。
就這麼……沒了。
灰飛煙滅。
一個家族,數代人的經營,如今……什麼都沒剩下了。
李如楨宛如晴天霹靂,直愣愣的跪在殿中,他雖瞪大着眼睛,可眼前的一切,都似乎開始變得不真實起來。
殺光了……
他有六個兄弟,存世的有三人,還有四個兒子……
現在都……
想到這,李如楨身如篩糠,一下子,好像已跌入了萬丈深淵之中。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張靜一。
而後,他又觸碰到了那憐憫的眼神。
只有這憐憫之色,才不斷的提醒他,眼前發生的事,一切都是真的。
這一下……真的完了……
李如楨道:「你……你……張靜一,你敢殺我全家!」
「也沒有殺全家。」張靜一道:「你的兄長如松,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諡號忠烈,當然將他的子孫留下了,其他的……當然不能留下,什麼時候,我大明謀反了,論罪時還可以討價還價了?我知道你有恃無恐,可是你處處都計算好了,唯獨有一筆賬沒有算清楚,謀逆大罪,無論是主犯,還是從犯,都得死,禍及滿門。這一點,你難道才第一天知道嗎?」
李如楨已徹底慌了,慌忙道:「我兒呢,我兒在何處?」
他爬過去,一把抱着張靜一的腿,死死的抓住。
張靜一腿一抖,順勢將他踹開。
李如楨便如死狗一般,被踹到了一邊。
張靜一這才道:「你沒有兒子了。」
李如楨似乎還覺得無法接受,道:「我只是從犯……是被人蒙蔽……」
這時候,他再沒有底氣說這些話了,同樣的一句話,現在卻是用一種嘶啞和絕望的聲音說出來的。
張靜一冷冷地看着他道:「早說過……主次已經不重要了。」
李如楨似已陷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