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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林很快見到了亞查林,吊着胳膊,打着夾板。
從丹尼爾的處理手法看,他的傷勢比看起來重,再配上蒼白的臉色和貼在額頭的濕發,使得洛林都開始擔心起他能否承擔接下來的重任。
「怎麼?骨折?」
亞查林的身體微不可查地顫了一下。
「因為時間緊迫,暫時只排除了骨折的可能……」
「……怎麼排除的?」
「麻煩……別問。」
洛林從亞查林的眼底看到了地獄。
但是排除了骨折的風險,從實戰的角度來說至少是件好事,洛林正了正神,把亞查林拖到右舷。
安第斯號就橫亘在目光可及的海面上,高大、巍峨、暴躁、笨拙,就像是她名字的由來,那座橫跨南北美洲的巨大山脈。
又一輪炮彈襲來,只見海娜輕巧地撥動手輪,金鹿號如蛇般穿梭風浪,輕而易舉就脫出了着彈的海域。
「感覺怎麼樣?」洛林問。
「輕鬆得讓人絕望。」亞查林深吸口氣,「船長,你的判斷當中居然連一線勝機都沒有麼?」
「100米,超過50%的概率會被二十四磅炮直擊,雖然機率不是簡單的加法……但無所謂,性命攸關的事也不會給我們訂正的餘地。」
「簡單來說,進即死路。」亞查林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差不多吧。」
「不過你手上還有幸運馬蹄鐵號,實在不行……」
「熱沃當的布里格一直壓在安第斯號背面,就是在等我率先投入幸運馬蹄鐵。」洛林張開雙手,「我們各有一枚空閒的士卒,看似只要時機得當,就可以推到盤底,化身為後。」
「但實際上這種機會並不存在,因為無論是哪一方的布里格,一旦按耐不住就會成為集火的目標,她們只是威懾的兌子,無法成為改變戰局的砝碼。」
「象棋的話……王車易位?」亞查林提出第二個建議。
「和黃蜂號易位麼?」洛林啞然失笑,「在第五航道閒置金鹿號,盡全力牽制住兩頭的三艘布里格,然後讓我方的兩艘布里格去試着挑戰對面的二十四磅炮?」
「一旦切入實戰,聽起來果然是個餿主意。」亞查林光棍地把唯一能動的那條手臂一攤,「我只是個炮手,您才是指揮官。請明示,又有什麼強人所難的任務需要我來完成?」
「把那些惱人的二十四磅打啞如何?」
亞查林尷尬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船長,雖然早猜到你的任務會有些不切實際,可是……500米的距離,你打算讓我用十八磅炮擊穿至少十厘米厚的橡木板?」
「我會親自掌舵,反覆為你創造300米的穩定射擊環境。」洛林頓了頓,「但是達到穩定前可能會粗暴些,而且你也知道,多抵近一次,我們被擊破的可能性就大一分。有把握在被擊沉前完成任務麼?」
「我能有其他答案麼?」亞查林苦笑,致敬。
……
「把吊床都掛起來!橫過來掛,設置緩衝!」
亞查林吊着胳膊跑回炮艙,一入艙就開始發出意義不明的大吼大叫。
「吊床越多越好!都綁得結實些!還有……抽出人手檢查左舷的火炮固索,有必要就加固,別讓它們成為累贅!」
「人手不足?人手不足就去上甲板的十二磅抽!那些小炮在四級艦面前能有什麼建樹!優先十八磅需求!」
「還有人身固定!如果不想被自己操作的火炮砸死,每個人為自己準備至少兩根固索!這是命令,命令!」
越來越暴躁的話音,越來越猙獰的表情,炮手們從未見過吊兒郎當的亞查林表現出這樣的一面,一時都被震住心神,只知道倉皇地執行命令。
蝴蝶花號的老人們最明確地察覺到拼命的信號,他們飛快地完成手上的任務,不約而同聚集到亞查林身邊。
「司炮長,船長準備突入了?」
「現在還沒有突入的機會。」亞查林咬着牙,把無用的左臂緊緊綁在胸口,單手連扎了三道繩結,「機會要我們來創造!」
老人們一下子振奮起來:「我們要怎麼做?」
「五號、六號炮位由我親自指揮,把最精幹的人手全抽過來,其他炮門做好協同掩護……」
他話音未落,上甲板即傳來訓令:「艦長命令!十分鐘後切入作戰,所有船員再次確認固索狀態!重複,再次確認固索狀態!」
老人們一時間面面相覷,亞查林則咻一聲就紮緊自己腰上的固索。
「嘛……就是這樣。船長比我們想像中狂野得多,這一次獻盡殷勤也沒能奪下美人芳心,他生氣了。」
「生……生氣了?」
「是啊,他準備要殺進莊園,霸王硬上弓……」
艉甲板上,洛林從海娜手裏接過了手輪。
包漿的木料觸感光滑,近似於打過蠟的地板或桌面,又比那種多了些柔軟的錯覺。
但錯覺就只是錯覺。
選用緻密樹心材雕琢的手輪比船上的大部分木質部件都要堅硬,哪怕以洛林的力氣也不可能徒手留下任何痕跡,所謂柔軟,根本沒有任何體現。
安第斯號也是這樣。
明明常識和經驗都在明白無誤地告訴洛林,大部分舊型四級改裝艦都只是軍費不足的妥協產物。
這種臃腫、緩慢,連穩定性都脆弱不堪的船型有數不盡的缺陷和弱點,基本上除了火力佔優,其他參數在五級艦面前皆不值一提。
既然這樣,金鹿號與安第斯號的單艦對決,金鹿號理當雄據優勢才對,洛林理當像一個經驗豐富的鬥牛士一樣,遊刃有餘地戲耍這頭名叫熱沃當的狂牛,直到他精疲力盡,再用梭標和刺劍了結他的性命才對!
可是……現在更疲憊的是金鹿號,被戲耍着四處奔命的也是金鹿號……
從錯覺中掙扎出來,洛林才發現狂牛人立正向他揮舞着紅布,紅布的背後,寒光隱現。
「角色一旦發生轉變,力量的差距還真是叫人感到恐懼呢……」洛林輕笑一聲,抬起頭和海娜四目相對,「海娜,做我的眼睛。」
「嗯。」
「一會可能會有些顛……不過,不會翻船的。」
「我信你。」海娜認真回答。
洛林長長舒了一口氣,面帶着笑,眼神越來越堅定。
「有你的信任……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