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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渾然不覺自己的過錯,正色道:「因一家之錯,牽連天下百家,焚及天下藏書,難道不是小題大做?難道不是亂國之舉?」
李斯臉色越發冷清。
拱手道:
「陛下之威,在於洞察之明,決斷之准,從不在凶暴,陛下即位三十餘年,可曾錯殺過一人?可曾錯斷過大事?」
「自是沒有。」扶蘇道。
李斯道:「正是如此,陛下的威嚴才能使天下戰慄,陛下從不輕易對人定罪,此乃皇帝秉性,亦是法治之當為。」
「今儒生圖謀復辟,誹謗朝政,若老夫還去直陳赦之,且不說陛下不會答應,法度亦不允許,公子與其抱怨老夫挾私,不懂變通,毋寧說,老夫與陛下同心,一樣忠於法治。」
「壞法之事,老夫豈能為之?」
「此事斷不能改!」
扶蘇面色一冷,道:「如此說來,焚書之事無可變更?」
「正是。」李斯直接回答。
「扶蘇告辭。」
說完。
扶蘇就憤然朝門外走去。
李斯誠懇的一拱手道:「長公子且慢,長公子乃國家棟樑,陛下也一直有意培養,老夫一言相勸,望公子明察。」
「大秦以法治立國,公子卻以善言亂法,此背離大秦新政之道。老夫勸公子放棄精研儒家之書,轉而去學習商君等法家典籍,從而鑄造鐵一般之心志......」
李斯的話尚未說完,扶蘇大袖一拂徑自去了。
見狀。
李斯望着扶蘇遠去的背影,沉重的嘆息一聲。
默然良久。
一股不安的氣氛籠罩了本一片蓬勃生氣的政事堂。
扶蘇畢竟是眼下最有可能繼位的公子,持如此歧見,其影響的又豈會在一時一事?
政道反覆,天下大忌!
李斯站在原地,久久長嘆不語。
扶蘇離開丞相府不久,便接到了一道緊急詔書。
來宣詔的正是跟扶蘇交好的蒙毅,皇帝的詔書只有寥寥數語。
「扶蘇不明大勢,不察大局,固執一己之見,擾亂國政,殊為迂闊,今授扶蘇泗水監督之職,當即離國都就任。」
聽到詔書內容,扶蘇面色微變。
只能無奈苦笑一聲。
他起初覺得很受突兀,但隨即又感覺是意料之中,結果詔書後,只低聲問了一句:「敢問蒙左監,父皇可還在生我的氣?」
蒙毅一拱手道:「敢請長公子廳堂說話。」
聞言。
扶蘇心神一凝,當即拱手,將蒙毅禮讓進了正廳,而後蒙毅吩咐僕人和侍女退出大廳,又命自己帶來的四周衛士守在廊下,不許任何人靠近,這才坐到了扶蘇對面大案前。
「長公子,陛下很是震怒。」
蒙毅只說了一句,便直接打住了。
扶蘇木然的嘆息一聲,神色充滿消寂和低落。
蒙毅默然片刻,拱手低聲道:「長公子,聽臣一句話,不要再固執己見了,陛下既已下了政令,又豈會輕易收回?」
「公子等會速趕赴泗水郡吧。」
扶蘇木然的額首,撐着案座站了起來,轉身便朝外走去,蒙毅一步上前,攔住道:「長公子莫急,聽臣將話說完不遲。」
扶蘇這才停下腳步。
蒙毅拱手道:
「長公子,臣實言相告。」
「此次長公子回來,勸阻焚書,實不應該。」
「而且公子好似還在自怨自艾,這就足以證明公子並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公子之錯,並不在政見本身,也不在是否反對焚書,而是在於決策既定之後攪擾國政!」
「公子此次回朝是陛下召回的。」
「陛下問詢諸公子意見時,公子明確表示了當行郡縣,此時顯然已跟儒家劃清了界限,而後又為儒家張目,這豈非是自相矛盾?」
「時也,勢也!」
「公子當時的決定不是迫於朝議,也非是迫於陛下之威嚴壓力,這是天下之大勢也,乃新政之大局也!」
「公子當時能明晰,為何如今不明了?」
「近日的文治整肅,已不僅僅是行法寬嚴之事,而是復辟與反覆辟之爭,此乃關乎國家生死存亡之大爭也,豈能有半點容情?而且世人誰能說,陛下之決斷,就一定是錯了?」
「論天賦、論才具、論堅毅、論洞察、論決斷,陛下都早已超邁古今,在實施詔令之後,一切才能知分曉,但過往的一切已經證明,陛下的決策並未有過問題,百官自然不會去疑慮?」
「而且......」
「陛下確實對儒家做到了仁至義盡。」
「一直以來都是儒家有負大秦,非是大秦有負儒家,長公子你執意反對焚《詩》、《書》以及諸子議政書籍,但你能說儒家真的沒有藉此影射朝政嗎?」
扶蘇眼皮一跳。
他自然說不出這個『能』字。
蒙毅繼續道:
「當此之時如同戰場,軍令一旦決斷,便得三軍用命,不許異議再出,公子設身處地想一想,朝臣反覆決議後,有一人再三再四的固執反對,且此人不是尋常大臣,而是陛下長子,你又會持何態度?」
「往昔。」
「陛下對公子寄予厚望。」
「多次跟公子強調要有洞察大局的謀略之道,可謂用心良苦,但公子卻始終不以為然,甚至是自行其是,全然沒有天下之念,也沒有全盤思量,只有自己的固執己見,公子何以不察若此哉?」
扶蘇愣住了。
他雙手緊緊的握着,心中已懊惱到了極致,聽到蒙毅的話,他才幡然意識到自己的問題,自己就不該在這時候固執己見,若是自己真能如父皇所教,有大局思量,又豈會惹得父皇暴怒連連?
扶蘇已然是失悔痛心。
長子者何?
家族部族之第一樑柱也!
而他非但沒為父皇分憂解難,反倒讓父皇格外難堪,甚至是公然在挑釁父皇威嚴。
如此長子,人何以堪?
扶蘇西南佇立,對着咸陽宮的方向,肅然長跪,重重撲拜叩頭,額頭直接磕出了斑斑血跡,而後顫巍的起身,拱手高聲道:「扶蘇不孝,妄談仁善,自今日始,兒臣定精研律法,絕不敢負父皇所教。」
「父皇,兒臣去了......」
說完。
扶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