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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中。
見到秦落衡,程邈露出一抹異色,驚疑道:「你今晨不是被送到驪山去了嗎?為何又被送了回來?」
秦落衡臉上露出一抹苦澀,把自己的所作所為說了一下。
程邈看了秦落衡幾眼,沉聲道:「作為一個過來人,我提醒你幾句,你最近有些心浮氣躁,我不知你是何身份,想來不低,不然獄正署的官吏不會時不時來看你。」
「正因為此。」
「你行事有些急躁粗魯。」
「幾天前,你曾勸我說,心志恆在,人生豈能兩分?但你自己確沒有做到,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年歲尚輕,又沒有經歷過太多事,心浮氣盛之下,犯錯在所難免。」
「我昔日也與你一般,自詡為當世英傑,其餘人皆為庸碌,在這被關的十幾年,我一直憤憤不平,怒罵過王綰、李斯,現在依舊對這兩人不爽,但也只限在文字方面。」
「其他方面,我自認不如兩人。」
「你現在跟我早年差不多,滿腔熱血的評判着外界,自以為自己受到了壓制,所作所為皆是大義之舉,殊不知,你所謂的善舉,其實才是大惡的根源。」
「秦以法立!」
「小善如大惡,大善似無情!」
「你以為救下那名傷者,是有情有義的表現,殊不知,你其實已越了法度,法是大秦立國的基石,逾了法度,便失了法,失了法,大秦的秩序就亂了。」
「你想為那名司馬求情,若是成功,卻是在進一步踐踏律法,我曾是下邽的縣丞,深知律法對天下的重要,律法不公,那便是在倒行逆施,大秦必危!」
「你救下那名司馬,只會害了更多人。」
「因為其他人會現學現用,長此以往,大秦的法律就成了空文,假以時日,只會越來越多的人枉法違法。」
「你並不懂法!」
「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
「法家厭惡的是『行文』、『行武』嗎?」
「自然不是!」
「法家厭惡的是俠客和儒家的『義』!」
「俠客和儒家自古喜歡把個人義舉凌駕在法度上面,以一種高姿態去評判世人、去審判世人,這種大多為個人謀名聲的『義舉』,真的能被稱為『義』嗎?」
「俠客和儒家行『義』之後,便借着自己的力量,大肆鼓吹,引得天下人效仿,殊不知,他們行俠仗義之後,事了拂衣去,但後續的一地雞毛,都是官府在處置。」
「義舉發生的越多、傳播的越廣,對天下的危害越大,等到天下人人效仿,人人都去知法犯法,那也意味着天下已陷禮樂崩壞、瓦釜雷鳴,那也將是另一個亂世。」
「這也是為何,大秦自商君變法以來,便極力的打擊遊俠,同時嚴禁儒家相關的書籍。」
「你的所作所為與遊俠有何異?!」
秦落衡臉色一白。
程邈繼續道:
「我早年跟你一樣,也認為律法這裏不對、哪裏不好,但出入過地方,深刻了解了秦律,我才認識到律法的重要性,律法的確有嚴苛的地方,但沒了律法,你根本想像不到,天下將有多麼黑暗。」
「到那時。」
「很多人連活着都是一種奢望!」
「你眼下雖犯錯,但罪不至死,只是你當好好考慮一下,你究竟追求的是什麼?是快意恩仇、我行我素的個人意氣,還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大義之人。」
「你好好想想吧。」
程邈搖搖頭。
他轉身拿起筆,在牆上書寫起來。
每一筆,都無比穩健。
秦落衡站在牢中,臉色又青又紅。
他看了幾眼程邈,仔細回想了一下最近所做的事,陡然驚醒,自己似乎變得不像是自己了。
從驪山出來後,一直謹言慎行,基本不主動招惹事端,但最近,他卻是接二連三的去闖禍。
他本不是這樣的人。
一切的轉變源於上巳節,薄姝當時的表白,作為一個成年人,他自然要保護薄姝,因而有了後續一怒為紅顏,在牢獄時,他其實並沒有擔心,因為他考慮過後果。
他罪不至死!
判罰下來,判的很輕。
因而他心中有一股得意,即便去到了驪山,依舊有一種恃才而驕的傲慢,他一開始就沒有把違令的事放在心上。
惹禍其實是早晚的事。
秦落衡搖搖頭。
他明白,這並不是真正的原因。
這些都只是藉口。
真正的原因是他結識了秦長吏、華阜、還有王氏的人,跟朝廷重臣攀上了交情,因而他內心滋生了一股傲慢,一股把任何事都不放在眼裏的傲慢。
因為他清楚,自己若是真的出事,一定會有人保自己,所以他才這麼有恃無恐。
正是這股傲慢,才致使他當場殺人,也才致使他敢無視法令。
他變了!
剛出驪山時,他謹言慎行,一心只想着學習,全然沒有傲氣,但隨着破案,參與田政,再到出手醫治王翦、王離,以及得到太醫令夏無且認可,這讓他漸漸迷失了。
年少成名,便志得意猖。
他以往都只反思得失,以及趨利避害,從沒反思過自己的對錯,但經程邈的點醒,他終於明悟過來。
他其實已經誤入歧途。
關鍵。
他還渾然不覺。
想到這。
秦落衡也是驚出一身冷汗。
他現在有恃無恐,是因為自己對王氏有救命之恩,對醫家有傳授之情,所以他們會力保,但過猶不及,若是自己還這麼無底線、無原則的犯錯,早晚有一天,王氏、醫家會捨棄自己。
人情終是有盡頭的!
等到那時,各種沉疴舊賬翻出來,他只有死路一條。
秦落衡身形一顫。
他已經徹底醒悟了過來。
他猶如窒息一般,大口呼吸着空氣,臉色蒼白一片,整個人仿佛是被人從水裏拎出來,渾身都濕透了。
他朝向程邈,恭敬的行禮道:「多謝夫子點醒,小子差點就犯了大錯,這段時間過於順風順水,以至於有些忘乎所以,目空一切,若非夫子點醒,我恐怕還執迷不悟。」
「我並無顯赫出身,之所以被人禮遇,蓋因一些奇淫巧技,但我卻是自甘沉溺,實在是悔不當初。」
「小子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