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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制?」
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異色。
他這段時間學過一些《田律》,對大秦的田制有一些了解。
跟後世所說完全相反。
大秦自商鞅變法以來,就一直推行國有制,從來沒有實行過私有制,最起碼到現在,依舊施行着國有制。
非是他上課不認真。
而是事實。
翻遍大秦的所有田律,幾乎在上面找不到一條,跟土地買賣有關的律令,也沒有任何有關土地買賣的案例。
這其實不難理解。
秦國時大秦推行的是耕戰。
除了種地就是打仗。
一旦獲爵,低爵時就會被賞賜田地。
數百年的戰亂,大秦每家每戶平攤下來,都能獲得大量的田地,秦法是保護私有財產的,那也意味着土地賞賜下來,就永遠的屬於私人,但現實並不是這樣。
賞賜下去的土地,按律是能被收回的。
這就跟私有制完全相悖。
一統天下之前,秦國在這兩三百年間,打了大大小小無數的仗,以當時秦國的疆域和耕地,私有制情況下,根本就拿不出那麼多的田宅作為賞賜。
但秦國卻從未失信。
何以?
因為土地是公有的。
秦國銳士因獲爵被賞賜了田宅,但當他死去的時候,這些田宅其實就重新收歸到了朝廷手中。
若說秦國真的人死如燈滅。
倒也未必。
這些田宅只是專屬權回到了朝廷手中,但只要這名銳士的後輩子孫不犯法,不荒廢田地,其實還是可以繼續在這田地上耕種的,朝廷並不會強行索要回田地。
但田宅無名,誰也不知,這些田地會不會被官府賞賜給其他人,所以後人為了保住這些田宅,只能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立功。
這也是秦軍戰力強大的原因之一。
秦長吏突然問自己大秦『田制』,顯然不是考校自己大秦實行的是何田制,也不是問大秦田制的好與壞。
而是想問自己對現有田制的看法。
朝堂有人慾動田制!
想到這。
秦落衡目光凝重不少。
他若是沒記錯的話,也就是今年,公元前216年,大秦推行了『使黔首自實田』的政策。
這個政策本意是為黔首減負,但無形間卻加劇了土地兼併。
從這個政策開始。
大秦開始急轉直下,從起始的一片向好,進入到令人瞠目的恐怖塌方之中,而且一發不可收拾,直至大廈傾覆。
秦落衡沉聲道:
「敢問上吏,是朝堂欲動田制?」
嬴政眼皮一跳,不動聲色道:「朝堂之上確實有人鼓動,但始皇暫時沒有改變的想法,說說你對大秦田制的看法。」
秦落衡遲疑道:
「我對大秦田制了解不多。」
「大秦能在大爭之世脫穎而出,並成功一統天下,很多方面其實都是遠優於六國的,在我看來,田制就是其中之一。」
「大秦田制為公有制!」
說完。
秦落衡故意頓了一下,他偷看了一眼秦長吏神色,不過秦長吏並沒有任何異色,他當即也是清楚,自己果然沒有猜錯,大秦的確是實行的公有制。
他繼續道:
「田制方面想做改變,只有一個變法。」
「化公為私!」
「但在我看來,這無疑是在自毀根基。」
「大秦強盛源於軍功爵制度。」
「軍功爵制度是通過爵位等級明確尊卑。」
「對於大多數黔首而言,他們根本就晉升不到五大夫,所以田宅才是軍功爵制度的立足根本,一旦大秦的田制改變,軍功爵制度無疑就成了累贅。」
「大秦花上百年建立起的制度也就當即崩塌了。」
嬴政漠然道:
「眼下天下太平,軍功爵制已不合時宜。」
「如你前面所說。」
「一成不變,難道就對嗎?」
秦落衡搖了搖頭。
說道:
「軍功爵制度的確越來越不適用,但拋棄和淘汰意義完全不同,改變田制無疑是對軍功爵制的拋棄。」
「軍功爵制度只能淘汰,但絕對不能直接拋棄。」
「拋棄就意味着背叛!」
「長吏可敢想像,上百年堅守軍功爵制的老秦人,突然有天被官府告知,軍功爵制被朝廷拋棄了,他們一輩子的堅守追求,甚至引以為信仰的東西,就這麼被放棄了。」
「這對老秦人的打擊過於沉重了!」
嬴政雙眸微闔。
淡淡道:
「那隻改變田制,不動軍功爵制呢?」
秦落衡搖了搖頭道:
「田制,牽一髮而動全身。」
「軍功爵制立足于田制,大秦銳士之所以武德充沛,就是因為打仗能獲得爵位,能獲得田宅。」
「田制一旦改變,朝廷必然不能繼續獎賞田地,因為天下田地是有限的,終有一天會賞賜完,朝廷只能變更賞賜。」
「但......」
「天下什麼東西能不輸田地?」
「沒有!」
「黔首世代耕種,他們只在乎田地!」
「結果拼死拼活得到的獎賞卻遠不如從前,這無疑會打擊黔首的作戰積極性,也會讓秦軍的戰鬥力不斷下降。」
「當秦軍的戰鬥力不足以威懾天下時......」
「大秦必亂!」
聞言。
嬴政眼中露出一抹異色。
他卻是沒有想到,秦落衡竟能看這麼遠。
他對朝臣提出的改變田制有疑慮,正是基於此,但秦落衡卻是不一樣,他對大政一無所知,僅憑藉自己對田制的了解,就說出了這番無可置辯的話,屬實令人意外。
他不由多看了秦落衡一眼。
嬴政問道:
「那田制就真的不能動?」
秦落衡猶豫了一下。
堅定道:
「不能。」
「最起碼現在不能。」
「天下才安定下來幾年,就動關乎千萬人生計的田制,這根本就不可取。」
也是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