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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這話一出,先不管其他人反應,喦脫臉色大變,兩腿一軟,直接跪倒,激切道:「官家,此獠欺君犯上,至今仍不思悔改,萬不可聽其讒言呀。
小的對官家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只因與其舊怨,遂攀誣於我,用心何其歹毒,還望官家明鑑!」
言罷,喦脫惡狠狠地瞪着王繼恩,若是眼神能殺人,囹圄之內的王繼恩此時已然被挫骨揚灰了。
「官家勿忘那契丹主耶律璟之故事啊!」王繼恩又懇切地說了句,然後抬頭冷冷地與喦脫對視着。目光中帶着少許暢快,仿佛在說:老賊,我倒了,你也別想好過!
兩條狗,哪怕在臨死之際,仍不忘互咬,劉皇帝甚是感慨,看了看王繼恩,又意味深長瞥了眼膽戰心驚的喦脫,沒有作話,轉身而去。
「老賊!留你全屍,便宜你了!」待劉皇帝走遠後,喦脫方才麻利地起身,沖王繼恩怒斥道。
「我在下邊等你!哈哈」王繼恩一臉的張狂,笑聲大作。
鑾駕內,劉皇帝的身體隨着顛簸微微晃動着,一旁,喦脫少有的在鑾駕內侍候,看得出來,有些坐立難安,原因自然是因為詔獄中王繼恩的反咬。
劉皇帝面無表情,喦脫卻難保持平日裏的平靜了,臉有些紅,背也緊張地發熱冒汗,內心掙扎幾許,終是向劉皇帝叩倒,哭喪着道:「官家,小的冤枉啊!」
「你冤枉什麼?」見其狀,劉皇帝淡淡然地問道。
「王繼恩那奸賊是明知必死,欲拉小的陪葬,這才攀咬陷害,其所言,毫無依據,純屬臆測,還望官家明察啊!」喦脫心裏發慌,嘴皮子依舊麻利。
聞言,劉皇帝輕輕地笑了笑:「你們兩個鬥了幾十年,朕又不是不知,王繼恩有什麼心思,朕難道還看不出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聲也哀,此人竟是連只鳥都不如啊」
聽劉皇帝這麼說,喦脫眼淚都擠出來了,連忙拜道:「官家英明!官家英明!正是如此!」
不過,等喦脫拜完了,劉皇帝又悠悠然地道:「不過話說出來,你伺候朕有多少年了?」
「回陛下,若從乾祐十一年算起,至今已有三十三年了!」喦脫抹了把眼淚,答道,對於這些,他可記得清清楚楚。
「三十三年,很是漫長啊!」聞言,劉皇帝老眼中露出一抹追憶之色,良久方才回過神來,一臉平和地對他道:「朕知道朕不好伺候,你能在朕身邊待如此之久,也不容易!」
「能夠侍候官家,實為小的幾世難修之福氣、榮幸!」喦脫表忠心的話是脫口道來。
「你是晉陽王府的舊人,論個親疏遠近,是比張德鈞更親近的人,如今也花甲之年了吧,可曾想過餘生?」劉皇帝像談心一般問道。
喦脫則時刻保持着緊張,不假思索地搖頭道:「小的只知侍候官家,從無其他念頭,莫說花甲,就是古稀、耄耋,只要還有口氣,小的便要侍候官家!」
「你這老東西,還想伺候朕到七老八十?老而不死是為賊的道理都不知道,你難道想和朕一起做那為人生厭的老賊?」劉皇帝呵呵一笑。
對此,喦脫可笑不出來,低頭顫聲道:「官家此言,小的萬分惶恐!」
劉皇帝笑了笑,想了想,沉聲道:「實話告訴朕,有沒有想過出宮,安度晚年,朕可以給你一個恩典!」
突聞此言,喦脫愣了下,旋即道:「小的從無此念,只欲一心一意侍候好官家。何況,即便出了宮,天下之大,亦無處可去啊!」
「你不是在河東有個養子嗎?如今也長大了吧,可以回太原,享受一番後人的侍奉了!」劉皇帝輕聲道:「不瞞你說,張德鈞犯了朕的忌諱,固然死不足惜,但他對朕的忠心,朕是不懷疑的。賜死他,朕這心頭,也不痛快!
你與張德鈞一般,都是朕的老奴,也是有感情了。你三十三年侍奉御前,見識過太多皇室秘聞,這對你,並不是好事。
趁着朕還能動彈,可賜你一道恩旨。朕已然失一忠僕,不想你未來再有什麼差池」
聽劉皇帝這麼說,喦脫心中暗道,只要官家對我放心,又有誰能奈我何?心思轉動間,面上卻是一副感動的模樣,拜道:「官家如此為小的着想,小的銘感五內,永世難忘。然,小的只願以餘生侍候官家,不願貪圖個人之安逸享受!」
劉皇帝默默地看着喦脫,目光中帶着審視,良久,輕笑着開口道:「這只是朕偶來一念,你若不願,朕不強求,不過,機會可只有這一次,錯過了,就不再有了!」
喦脫立刻道:「恕小的斗膽直言,就是死,小的也要死在皇宮,死在官家身邊!」
「呵呵」劉皇帝又笑了,心情似乎也好轉了:「難得你有這份忠心!」
說着,劉皇帝徹底恢復了平日裏的淡漠,抬指道:「朕知道你與張德鈞有夙怨,適才的攀咬,心中怕是不好受吧!這樣,你去送張德鈞上路,也代朕送他一程!」
「是!」這樣的吩咐,對此時的喦脫而言,簡直是仙樂,驚喜反轉太多,也不多想了,立刻應道。
說完,便恭恭敬敬地退下鑾駕,很快,又響起一陣快馬而去的蹄聲。聽着那逐漸遠去的動靜,劉皇帝的目光冷漠極了。
就在當日,曾經不可一世的皇城使王繼恩,死於詔獄。這對皇城司的影響是巨大的,一場堪稱傷筋斷骨的大整頓,隨之展開,王繼恩的徒子徒孫、心腹手下們,大多在後續整飭中被法辦。皇城司由此聲勢大跌,但劉皇帝卻說,從此之後,輕裝上陣。
這樣的變故,讓旁觀者瞠目結舌,很多官僚都不知道該不該喜,喜的是這一權閹死了,皇城司勢衰,但這似乎並不是他們這些忠臣的努力,不過總體而言,還是該高興的。
而沒過幾日,在劉皇帝五九大壽到來之前,橫行內廷的內侍監、內侍行首喦脫,在執行劉皇帝一項普通差遣的過程中,人也沒了,沒得更突然。宮中傳言頗多,但喦脫死了是確鑿無疑的事,並且怎麼死的很多人心裏也都有數。
殺王繼恩的原因,自不必多說,至於說喦脫,則要隱晦一些,但相比之下,喦脫是有些冤的。說開了,也就是一些誅心的原因,喦脫當然也幹了不少犯忌諱的事,尤其在近些年,但真正讓劉皇帝起殺心的,還是此人讓劉皇帝察覺到了那顆不安分的心,在那些不起眼的地方推波助瀾
當然,王繼恩詔獄中的話,也同樣提醒了劉皇帝,可謂殺心驟起,劇烈發作。
事實再一次證明,在劉皇帝的時代,難以出現一次不殺人、不流血的政治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