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小
中
大
七根凶簡
一直到拔了營、出了山、上了車、回了酒店,曹嚴華還沒能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真不幹了啊?
沒錯,起初是他蹦躂的最凶,嚷嚷的最厲害,預期中,還會有爭吵、訓斥、擼袖子推搡,沒想到都沒有,羅韌連眉頭都沒皺,那麼爽快地附和了句「意見一致,不幹了唄」。
不能這樣吧?
進了房間,羅韌把包往邊上一扔,大喇喇坐到沙發上,遙控機拿在手上,漫不經心換台。
綜藝、電視劇、新聞,一台台換過,瞥眼看到他們都站着,說了句:「現在大把的時間,想玩什麼玩什麼,別都站着啊。」
木代洗澡去了,炎紅砂洗衣服,曹嚴華抓住一萬三:「三三兄,我小羅哥是受刺激了吧,就這樣就……不干啦?」
一萬三斜着眼看他:「這不正合你意嗎?不是你哭天搶地說不乾的嗎?」
曹嚴華結巴:「但……但也不能這麼草率,得有個正式收尾啊。」
&幹了就是收尾唄。」
一萬三懶得理他,真的「想幹嘛就幹嘛了」,手機上網幫曹解放搜尋解酒良方,手邊紙條噌噌記着法子,預備挨個給曹解放試。
曹嚴華偷眼瞥了瞥,上頭寫着——
1、大白菜根洗淨切絲,加醋、白糖,拌勻後醃10分鐘食用。
2、芹菜或雪梨榨汁。
3、日本原裝進口解酒藥,淘寶有售……
曹嚴華沒了計較,木代洗好了出來,插了吹風機吹風,嗡嗡嗡的小電器聲響起,他一直圍着木代轉。
&師父,我小羅哥是氣話吧?這麼大的事,可不是說不干就不幹了啊。」
木代停了吹風機,用手順了順頭髮:「那你想死?」
&不不,不想。」
曹嚴華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只能不幹了啊。你想玩什麼就玩什麼去吧,實在閒着沒事,我晚上教你功夫。」
曹嚴華只好又來找炎紅砂。
炎紅砂正站在洗手台邊,搓衣服搓的咬牙切齒——她在樹上趴了一晚上,衣服上沾的不知道是不是樹膠,黏黏的好難洗。
說:「曹胖胖,你這個人真是彆扭,不干就不干唄,讓你享福不好嗎?」
還真不好,算起來,追着凶簡也有大半年了,突然攔腰截斷,不給個說得過去的尾,曹嚴華覺得怪空虛的。
氣話氣話,不就是說來發泄、爽一把和解氣的嗎,怎麼能當真呢?
他在客廳里來迴轉悠了幾回,小心翼翼地提議:「要麼,咱們打個電話給神先生?」
***
神棍還住在有霧鎮。
倒不是觀四牌樓的東西沒研究完,用他的話說是「沒住過的人不知道這兒的好處,清靜、有氛圍、沒人打擾、鄰里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一個人的晚上,陰森森的,好像有鬼一樣,別提多帶勁啦」。
所以,既然羅韌他們還沒召喚,他也樂得自在,能賴一天是一天。
這個人,還真是有點……不正常。
不過,這麼多日子以來,幾個人也習慣了,什麼樣的對話,都可以跟他雞同鴨講的繼續掰扯下去。
木代問他:「你有家嗎?沒有的話,你可以在有霧鎮長住啊,反正我不大過去——我也不收你租金,你就打掃打掃衛生、看看門,順便搞搞研究寫寫書。想出門的話就鎖門出去,沒人干涉你。」
神棍感動的不行不行的:「真的?小口袋,你說話算數啊?」
他在那頭喜的旁若無人:「我一下子就有房子啦?還這麼大,比小毛毛的客棧還大呢!還有個魚池,那麼大的院子,可以種菜……」
曹嚴華不得不打斷他:「神先生,你慢點兒樂,我們這兒有事呢。」
他一五一十,把這邊的進展講了,事無巨細,講完的時候,一抬頭,看到窗外巨大的、金色的落日,心裏好生悵然:一天又要過去了。
神棍沒有特別吃驚,說:「其實吧,我一開始,也是這麼猜的。」
&代跟現代畢竟不一樣,所謂的『禮有五經,莫重於祭』,為了『事神致福』,就一定會獻上貴重的祭品。」
曹嚴華又有點壓不住火了:「那就讓人去死嗎?憑什麼?」
神棍說:「你現在這麼想,跟你所處的時代、受到的教育都有關係,但從前不一樣,說不定最早的時候,那些人覺得,能為鳳凰鸞扣獻祭,是一件光榮的事情,舍一人之命,拯萬民於水火,爭着搶着去做這個死士呢。就算不是自願,『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權威的人發了話,下頭也會乖乖聽令的。」
這個……還真沒準。
古代中國,在一定程度上是儒學社會,有國外評論家點評說「中國古典儒學,是強調集體高於個人、權威高於自由、責任大於權利」,那時候,個人的面目是模糊的,淹沒在宗族、家族、國、君、禮教、忠義的重重包圍之下。
主流輿論覺得,死不可怕,但看能不能重於泰山青史留名,殉國、殉君、殉貞,都值得提倡。
而所謂的張揚個性、追求自我、強調個人精神和生命寶貴,更多的是現代文明社會的產物。
曹嚴華說:「那幹嘛一定要人的命呢?」
神棍回答:「大概因為命是每個人最寶貴的東西,能把命奉上,足見心意之誠吧。不幹了就不幹了吧,我也覺得,讓人去死,太過分了——不過,有些事情,得先有個應對啊。」
不幹了——七七之數必然過期——已經收伏的凶簡重新流散——五個人首當其衝,要從最初的狩獵者變成獵物。
獵豹那一次的攻勢之強勁,至今還讓人心有餘悸,未來實在沒什麼可期許的了,一輪又一輪的險惡翻江倒海,只看幾個人能撐到哪一輪、哪一年吧。
一萬三喃喃:「tmd連希望都沒了,倒計時個屁啊,沒完沒了了。」
他不想再聽電話,彎腰抱起邊上的曹解放:「走,解放,咱也別解酒了,再去喝兩斤吧。胖胖,走嗎?下館子去,點最貴的菜。二火,一起唄,當給你補過生日了,咱也別省錢了,萬一哪天嘎嘣一下死了,錢還沒花完,太糟心了。」
又看羅韌:「不叫你了,你和小老闆娘二人世界吧,去看個電影,軋個馬路什麼的,好日子不多,過一天少一天。」
……
門砰的一聲關上,一萬三他們一走,房間裏頓時安靜了許多,手機的通話鍵不屈不撓地亮,羅韌問那頭的神棍:「還在嗎?」
&
&準備說兩句鼓舞人心的?」
神棍憋了半天,說:「小蘿蔔,你們可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