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小
中
大
憨夫和辛凌被水車的概念圖深深震撼到了。
在此之前,雖說他們從未懷疑過製造一台水車的難度,但也從沒想過,製作一台水車竟然會難到如此地步。
十餘丈高,數十萬斤……
李恪所作的輪轂式水車概念圖足以在憨夫所見過的墨家圖板中列入最上等。畫裏的水車細節分明,比例統一,墨家子弟依着圖樣,便有十足把握把實物製作出來。
可是這種尺寸的龐然巨物只憑几人之力真的做得出來?即便做出來了,治水能推得動它嗎?
憨夫一方面不相信李恪所說為實,一方面又覺得李恪絕不會無的放矢。他仿佛已經看到巨大的水車聳立在治水之上,輪軸滾動,發着吱呀吱呀的聲響。
辛凌相比憨夫要理智得多,她低頭盯着概念圖,袖袍之下雙拳緊握。
她沉聲問:「治水推得動它?」
「辛阿姊小看水力了。」李恪搖頭說,「人力有竭,水力不竭。只要我們能夠找准流向,水力便會持續不斷,再重的機關也可推動。」
辛凌閉着眼想了許久,最終點頭應是。
「恪君的話自然是有理的。」憨夫在一旁滿臉苦意,「只是你等想過沒有,這一架水車便需棟樑數十,板材無數,建成之後怕是不下幾十萬斤。如此重量陷在水中,調整不易,若是水勢有變,或是我等在安置時偏差分毫,這水車豈不是動彈不得?」
李恪讚賞地看了憨夫一眼:「這確是水車製造最大的問題。」
「恪君可有應對之法?」
「勘探,定位,複製。」李恪掰着指頭輕聲說道,「全面測繪田畝及周邊治水全貌,觀其流速,將觀測結果等比例縮小,製成全景的水文沙盤。我等可以先在沙盤上試製水車,事成再行復原於實地,如此,當有萬全把握。」
「你說……沙盤?完全複製治水地貌之沙盤?山川田畝一應俱全,高低錯落一概等同,甚至連治水流速都別無二致?此事豈不是天方夜譚?」
憨夫失聲驚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秦時是有沙盤概念的,不過那時的沙盤不過是些聚沙成山,壘土為城,手指一摳便是河流的泥糰子,製作上從不講究精度,也沒法講究精度,和李恪嘴裏的水文沙盤除了字眼一樣,根本就是兩件東西。
李恪笑得自信:「只要有能工巧匠,沙盤之事不難,只是有些費工費時。我既能說出口來,自然是有把握實施的。」
「真的?」
「今日之前,你等能想像有十丈高的巨物立在治水上嗎?兩月之前,你等又能想像一人腳踏便可一日脫出數石精米嗎?亘古未有不代表事不可成,只需有面對艱險的準備,事先細緻謀劃,事中見招拆招。憨夫君,此事不易,我等合作若是心有疑慮,還不如趁早停下,至少可以免了傾覆之險。」
憨夫肅然拱手:「謹受教!」
李恪擺了擺手說:「水文沙盤我已有規劃,只是如今卻並非緊要。眼下緊要是資、財、人力還有百工精匠,此四者缺一,我等皆難為無米之炊。」
辛凌脫口而出:「三千金。」
「啥?」
「三千金,可夠?」
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皇子妃眼睛發光,直愣愣盯着李恪,不閃不避,毫無猶疑。
懷疑的是李恪。
還真是風大不怕閃了舌頭,三千金……
一金是近六百錢,三千金就是百五六十萬錢,足足萬石粟米……如此巨款,辛凌的樣子卻像在馬路牙子撿了一分錢似的,連一絲情緒波動都沒有。
更叫李恪發瘋的是,歷來靠譜的憨夫居然還煞有架勢地接了茬:「師妹,三千金原本尚且充裕,如今看來卻是不足。數十萬斤的物料,僅是加工搭建便需不下百人勞力,無論是雇是買,少說要佔去千金。還有五丈高的棟樑亦是難尋,二十餘根也值千金。往來車馬,精匠僱傭,以我之估算,三千金堪堪而已。」
「那我便回趟藍田。」
「可行。」
李恪聽得哭笑不得,忍不住打斷二人:「二位,我且不說你等去何處取錢。光是作為晚輩,在商議巨資用度之前,是不是應當問問長輩的意見?」
辛凌奇怪地瞥了李恪一眼,淡淡說道:「勿需。」
「勿需?你做得了童賈老丈的主?」
「童賈乃是家臣。」
辛凌的回話讓李恪倒吸了一口涼氣。
辛府之主辛童賈,爵至官大夫,辛凌如今的名頭是他的孫女,憨夫則是長孫,李恪雖說早就猜到二人的身份不盡不實,但堂堂六級民爵居然只是辛凌的家臣……
李恪發現自己先前還真小瞧了這個不走尋常路的皇子妃。
能擁有六級民爵的家臣,三四千金視若無物,如此氣度如此排場,辛凌必定出身高貴,而且家族在大秦勛貴當中絕對首屈一指。
「敢問你翁?」
辛凌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官拜中尉,爵至少良造,錢財之事勿需擔心,辛府出得。」
原來是勛貴之家,九卿之女……
李恪不由好奇,堂堂的豪門貴女到底是怎麼被拐上木匠這條不歸路的?如此說來,墨家真的是個很神奇的學派啊!
只可惜這錢絕不能由辛凌來出。
李恪參與水車項目是為了揚名,而想要揚名,水車就必須產生廣泛的社會影響,也就是廣推天下,徹底改變整個秦朝,至少是缺水地區的農業灌溉模式,並由此引起咸陽和學界的重視。
想要達到這個目的,李恪需要一整套適宜參考且行之有效的工程定式,其中涵蓋資本、勞力、技術、設計、建造與後期維護等整個流程。
辛凌有財有勢,依照興趣投資建造,自備資材人力,並且不求回報,還準備將成品水車直接交給縣府經營打理,這樣的流程對技術探索來說毫無問題,卻絕對不適合產品的推廣。
水車如此昂貴,這一次有辛凌出人出資,下一次呢?即便每次官府都能找到出資之人,其中又有多少願意將幾千金的工程免費交到官府手裏?官府索要之時被拒,是抄家強奪,還是認慫退讓?
無論事情發展到哪一步,對新生的水車而言都是災難性的。前車之鑑一出,以後再有人想新建水車,肯定要在心裏盤算一番,再問一句「若如此,何可為?」
然而又不能直白地對辛凌說……
這對墨家師兄妹是純粹的理想主義者,眼睛裏只有技術,沒有齷齪。
李恪一方面不想讓他們知道他在工程以外的功利打算,另一方面也擔心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