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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着不安,李恪夜入閭門。
門房處,田典余並沒有如前兩日般杵在那裏,這讓李恪心生忐忑,不由就放慢了腳步,四下尋找。
平日裏他最不希望看見的就是田典余,唯有今天是例外。
他真心希望田典余在這,更希望兩人的話題比上兩日直截了當。哪怕在今夜就收到最後通牒,李恪也有相應的準備。
可田典余偏偏不在……
斡旋失敗,慣例便該是血戰,李恪不想血戰,這才希望再見到田典余。
小穗兒推着車靠上來:「大兄,你在找誰?」
「田典余。」
「你找他作甚?」小穗兒滿臉古怪,說,「想我今日在上卿面前告了他一狀,他這會兒該在家中想着如何辯解才是,哪還有閒情逸緻與我們在此處攀談?」
這小子,得意忘形了……
李恪看着左右無人,便在一條巷子口放下車,招手把小穗兒叫過來。
「小穗兒,今日……后稷之說看似神異,其實除了得罪人,真的半點用處也沒有。你若事先和我商議的話,我定會攔住你的。」
「怎會無用呢?」小穗兒反駁道,「白日裏在句注,除了上卿看上去略有懷疑,旁人都信了的!」
「你便是讓全天下都信了,能讓田典余也信嗎?」李恪一聲反問,忍不住就想嘆氣。
「小穗兒,鬼神之說只能誆騙愚民。連上卿都不信,熟悉我的田典余更不會信。你此次借后稷說事,等於是告訴他們我確有量產精米的辦法,你弄巧成拙了。」
小穗兒的臉慘白一片:「可……可我致少讓上卿知道苦酒里大豐是假,田典余欺瞞上官,定會被人追究吧?」
「他肯定會有麻煩,但卻不會因為租令被追究。」李恪苦笑着搖頭,「雹災過境,誰都知道苦酒里不會真有大豐,田典余也不會在這件事上欺瞞上官。若我猜得不錯,這大豐……或是苦酒里自己求來的。」
「誰會願意多納田租!」
「你卻忘了,大秦以耕戰立國,納租千畝便可晉公士爵位,與斬首等同。」李恪沉聲道,「小穗兒,你我貧苦,不代表世上人人貧苦。貧苦不願,也不代表這裏中不願!」
「鄭家……」小穗兒恍然大悟。
「鄭家有一十三房,名下良田三十餘頃,此外還有閭左、閭右各位富庶,光是這些相加,受田便至少六十頃。苦酒里的受田攏共不過八十二頃,如此一來,你還敢說租令不是苦酒里自求?」
「我真的弄巧成拙了?」
小穗兒失魂落魄推上車,向着家的方向趔趄而去,李恪卻沒有着緊去追。
這孩子畢竟年幼,哪怕早熟聰慧,思慮也不夠周全,只要能給他時間,他總會把事想明白。
相比之下,李恪更擔心田典余把后稷的事當成他的戰書,從此雙方再無轉圜餘地,那才是最大的麻煩。
夜風清冷,送來里中零星響動,李恪突然從中辨出個熟悉的聲音,位置恰在他剛才站立的那條巷子深處。
「……官奴隸籍冊我自會處置,不勞提點!」
「族兄,大父讓我過來……」
田典余?
李恪詫異地扭過頭,果然在巷尾看到了田典余,他對面還有一個陌生男子,李恪從未見過。
兩人似乎在討論公事,而且還發生了爭執,只可惜距離太遠,李恪聽不真切。
不過看到田典余就附近,這讓李恪着實鬆了口氣。
他只要出現在閭門,便證明雙方還有得談,今夜不談,明天也可以談。
只是怎麼才能穩住田典余呢?要不然假裝投降,先把脫粒機拋出去以作緩兵?
還有小穗兒……這次他算是把田典余得罪狠了,近幾日還是躲在里中不要出去比較好。這樣一來運租的事怎麼辦?換媼來?又或是找監門厲借個隸臣用上兩天?
好心情轉眼掃空,李恪滿心糾結,全然沒有注意到田吏奉遠遠墜在身後,直到他步入家門。
片刻之後,田典余拜別客人,眼神遊移,直到落在李恪原先站立的位置。
田吏奉自陰影中閃出:「上典,我將全君送出里了。」
「他知道方才有人偷聽嗎?」
「全君的位置……應當沒有發覺才是。」
田典余閉上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恪君聽到多少?」
「下吏先前忙着打發夜巡之人,遠遠觀之,覺得他似是路過,倒不像是偷聽。」
「家門近在咫尺,哪需要尋條冷巷歇腳休息?事關重大,不可不防,既然他出現在那裏……」田典余睜開眼,「那便是命!」
……
入夜,黃昏。
秦朝的黃昏與後世不同,其時在牛羊入後,人定之前,是實實在在的深夜時分。
李恪睡得正沉。
睡夢中,他好似聽到轟轟巨響,聲音不像雷鳴,反而像是有什麼人在砸門……
砸門?
李恪猛地驚醒,飛身下炕,幾大步衝進院子。在他身後,嚴氏、癃展和小穗兒先後披衣跟了出來。
還未站定,院門便被人猛地砸開!
夜色之中,田吏奉在一群隸臣擁簇下舉火而立,面色陰沉似水。
「搜!」一聲使令,隸臣蜂擁而入。
李恪並沒有試着阻攔。
忙亂之中,小穗兒護住嚴氏,癃展則推車把李恪擋在身後,一行四人讓出屋門,只是冷冷看着田吏奉。
田吏奉滿臉猙獰,被兩個隸臣護衛着走進院裏,眼神同樣不離李恪左右。
無言,無語,院子裏只有翻、砸、推、掀的嘈雜。
小穗兒的家不大,李恪一家搬過來的家什也不多,片刻之後隸臣魚貫而出,先後附在田吏奉耳邊輕聲回報。
田吏奉的臉色越發扭曲:「說!舂米的機關藏在何處!」
李恪冷笑不止:「原來田吏夜闖我家門是為了那所謂舂米的機關!既然這屋子都被你翻遍了,問我何用?」
「廢話少說!你只需告訴我,舂米機關現在何處!」
小穗兒恨聲高喊:「哪有什麼舂米的機關!明明是后稷顯靈……」
李恪急忙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經晚了。
田吏奉瞪大眼睛盯着小穗兒,臉上怒極反笑,聲音之中卻又毫無喜意。
「倒是險將你忘了!小小年紀,牙尖嘴利!來人,將他拿來,我倒想看看少了這滿口的獠牙,這鼠子還能不能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