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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處的汽車開到沙場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斜陽從兩片山谷中間打了過來,照在黃沙之上,泛着血色的光芒,兩邊山峰中滿是火頭,刺鼻的濃煙還在上升,林間卻是一片安靜,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個活人的聲音。
周逸文從車上下來,重重地關上車門,如同孩子一樣純真可愛的臉頰上看不到半分表情。
「這裏出了什麼事?」阿琪姑娘疑惑問道。
周逸文下意識地把皮鞋在沙地上蹭了蹭,說道:「不清楚,易天行應該挾持着林氏父女二人來了這裏,但現在應該跑了。」
「要通緝嗎?」阿琪公式化地問道。
周逸文有些神經質地趕緊攔道:「不要!」然後看着阿琪疑惑的眼光,呵呵一笑自嘲道:「你也知道易天行不是凡人,我們自己找就好了。」
阿琪蹲了下去,從沙地里刨出了幾個彈殼出來,驚嘆道:「這裏有彈殼。」拿在掌心細細看着,才發現竟然全部是重火力,「67、81,天啦,全是7.62mm機槍子彈……這裏還有個88式的子彈……什麼?穿甲彈?難道誰把改裝重狙都搬來了?」
小姑娘從地上跳了起來,看着周主任驚道:「主任,這裏簡直是個小型戰場……那邊還有血。」她微微傾耳聽着:「山林里應該有不少死人。」
周逸文眼睛在沙場裏四處掃着,最終失望地嘆了口氣:「你先上車。」
阿琪疑惑道:「這麼大的事情難道不向上報告?」
「我有專斷的權力,六處的規章裏面應該寫的很清楚。」周逸文盯着她的雙眼,一字一句道:「上車等我。」
阿琪上車後,周逸文在沙場上看似隨意地走動着,腳掌輕輕碾壓着地上的每一塊沙子,忽然停住腳步,蹲下身子,從沙中摸出一塊奇異的金屬亮片,正是清靜天長老被易天行打碎了的仙劍。
奇異地沉默一會兒後,他從腰間取出灰黑色的對講機,略沉穩了一下心情,擰着上面的第二個圓鈕,在一片電波雜音中調到一個秘密的頻率,放到唇邊輕聲說道。
「任務失敗,他還活着。」
對話機的那頭沉默了很久,才緩緩應道,那聲音顯得很蒼老有力:「政府的力量,在非被迫,及非被授權情況下,嚴禁加入到非凡俗的鬥爭中,這是當年訂下的六處三大原則之一,你違反此項原則,又未經正式授權……我祝你能夠將此事處理妥當。」
說完這句話,不等周逸文回答,對話機的那邊便陷入了沉默。
周逸文拿着對話機,神經質地笑了笑,忽然大吼一聲,將對話機深深地擲入了沙地里。
……
……
沉默地站了許久,他忽然又開始挖起了沙地,挖了半天,才將對話機又重新挖了出來,拍了兩下,開始發佈命令:「六處相關人員聽令,本處編外人員易天行……受到不明力量襲擊,此時應該返回省城,如他受傷,予以他一應方便及協助,見到其人後,迅速與我聯繫。」
滿山谷的子彈殼,滿沙地的血漬,山林里毫無生氣的十幾具屍首,連氣息都消失無蹤的清靜天長老——充分證明了他想對付的人是多麼可怕的存在。
既然對付不了,便要提前示好,不論對方現在信或不信,這姿態是一定要擺的,只希望能夠影響到對方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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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三星在夢裏面正在用大片刀剁紅苕葉子,灰舊的石窠子裏,半碎的青青的紅苕葉子正混着些糠糊糊,準備送到豬圈裏,去餵那頭長耳黑花背的大豬。
那豬養得多好,吃的太巴適咯,現在硬是胖的挪不動窩咯……
他樂滋滋地笑了起來,一笑卻發現自己的腰肋部劇痛,這才醒了過來。
一睜眼,老農便發現自己身邊圍滿了人,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或半熟不生的面孔圍着自己,這些人圍的太緊了,以至臉咋的看着都有些變形。
「散開些……我看着暈。」
他下意識說了句話。
易天行怪叫一聲,衝到禪房角落的葉相僧旁邊,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你娃兒救人果然有一套,不愧是菩薩轉……」然後生生把最後一個字咽落肚中。
葉相僧被他的鐵手一拍,吃痛地眉毛一皺,便沒聽清那幾個字。這慈悲和尚自從文殊院歸來後,便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通,先前易天行扛着血人便要往後園沖,便是他心頭一動攔了下來。
沒想到自己的神通,真是暗合了文殊菩薩的慈悲之意,用之為陳三星治傷,竟讓禪房內慈光大盛,止血生肌……嗯,真的就像超級雲南白藥那麼好用。
想到此節,一心以慈悲度世人的和尚開心地笑了,忽然又眉頭一皺道:「老先生的脾臟破了,師兄還是要將他送到醫院去才行。」
易天行應道:「今天晚上就可以把事情做完,明天就送他進醫院,他現在情況怎麼樣?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應該無礙。」葉相僧頭有些暈,易天行趕緊扶住。
……
……
在禪房臥榻旁。
「斌苦?」陳三星皺了皺眉頭,認出了面前這個大光頭。
「師哥。」梁四牛眼淚花花地抓着他的手,「你可活過來了。」
陳三星毫不客氣地扒開他,死死盯着斌苦大師:「二十幾年沒見了,給你的臘肉收到沒有?」
小易開始打擾老人家的久別重逢,在禪房那頭招着手:「老爺子,你的臘肉不是給了我撒?」
陳三星充耳不聞,滿臉的皺紋漸漸舒展開,似乎很享受躺着的感覺。
「為啥子我還活着嘀?」
「因為施主不應死。」
「為何不應死?以私恩出山,以好惡殺人,視國法無物,難道不該死?」陳三星呵呵一笑,牽動腹部傷口,又咳了兩聲:「咳…咳……二十七年前你我是生死之敵,為何今日救我?」
「阿彌陀佛,救施主的不是旁人,正是施主自己。」斌苦大師微微笑道:「二十七年前,你們兄弟倆人沖入文殊院殺人,那孩子沒有殺你。今日你們在省城救人,那孩子救了你。一飲一啄,皆有定數,這世上來往糾葛,不過是人心變幻,哪有什麼仇怨可言?」
……
……
葉相僧為了救治陳三星太過厲害的傷勢,體內內息全耗,走起路都有些發抖。他走到陳三星面前輕聲道:「施主,你好生歇息吧。」
說完這句話,清俊的和尚便往房外走去。
陳三星欲待喚住他,卻是腹部又一陣劇痛,沒有喊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