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第137章 禮與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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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黑夫、共敖連續一吹,張博這番擺闊,便落了個自討沒趣……

    他只得拍了拍手,揭過這一幕,讓下人快些上菜餚!

    穿着潔白足襪的綠衣婢女們陸續入內,雖然在黑夫眼裏這些女子談不上有多漂亮,可在隨他來的幾名有爵秦卒眼中,這些婢女都是許久未見的俏佳人,頓時咽了咽口水。

    婢女們看着這群瞪大眼睛的秦卒軍漢,或皺了皺眉,或掩口而笑,將菜餚、酒水一一放到諸人面前案上,便躬着身子倒退着下堂去了。

    黑夫一瞧,暗道:「張氏今天可真是下血本了。」

    卻見案上除了梁米外,還有不少肉食,帶骨的肉放在左邊,切好的大塊肉放在右邊,飯食放在人的左手方,羹湯放在人的右手方,且有膾炙在外,蔥牒蘸醬等調料在內,這是為了方便取食。酒漿則盛放在一旁的壺中,並有箸、匕、叉、刀諸物奉上。

    黑夫當亭長時,好歹去幾個縣吏家裏做過客,參加過幾次筵席。所以他知道,原來這戰國時期中國人吃飯,尤其是中原士大夫的宴飲,還有種種規矩講究,且餐桌上不止用箸筷,勺子和餐刀、餐叉也是常見的工具。

    那還只是秦國,魏國地處中原,不僅歷史傳承悠久,且儒風盛行,受禮樂文化薰陶更重。這戶牖鄉張氏,也自詡為春秋大夫之後,家中藏有詩、書,有不少子弟跟從儒者學習,所以雖只是鄉賢土豪,卻也以禮樂之家自居,處處都要講究。

    正所謂,夫禮之初,始諸飲食。禮樂文化里,吃飯不僅是吃飯,也是儀式。

    儒家還專門與人辯論過,禮與食孰重?

    儒者的答案是肯定的:「當然是禮重!」

    因為知道張氏的規矩,所以東席上的鄉賢父老們都比較注意:入宴席前要從容淡定,臉色不能改變,手要提着衣裳,使其離地一尺,不要掀動上衣,更不要頓足發出聲音。上菜時,席間菜餚的擺放要有順序,進食時要顧及他人……

    除了禮貌的舉止外,對各種餐具的熟練使用,也是「食禮」的一部分。

    就說眼前這木製的餐勺,在這時代的名稱是「匕」,或為「匙」。餐勺與箸通常是配合使用的,一般會同時出現在餐案上,但匕箸的分工相當明確,兩者不能混用。

    東席之上,眾人先是舉起箸,從盤裏夾菜,放入口中,小口地咀嚼,咽下後,又放下箸筷,拿起餐勺,將熱騰騰的粥飯放到嘴中……

    這正是《禮記·曲禮上》所說的「飯黍毋以箸」,以及「羹之有菜者用梜,其無菜者不用梜。」

    西席那邊,除了黑夫和共敖還懂點用食禮節外,其餘的秦卒軍漢就完全不懂了,或全程用筷,或全程用勺,甚至有直接以手抓飯的!他們在營中辛苦太久,此刻吃的不亦樂乎,哪還管那麼多。

    吃肉的時候也一樣,雙齒細柄的骨制餐叉,配合着短而薄的銅刀,都包裹在絲織物里。所以東席的鄉賢父老們,都像後世吃西餐一樣,以刀削將大塊的白肉切開,這就是孔夫子當年講究的「割不正,則不食」,然後再用叉子叉着肉放進嘴裏,閉上眼回味無窮……

    西席的秦卒就大為不同了,他們都吃的十分魯莽,或直接將肉骨頭捧在手裏啃,大口囫圇地吞下,吃的滿嘴油,就用袖口隨意一擦。喝湯時間還發出了很大的聲音,吃完以後,更大笑着將骨頭扔出去給院中的幾條狗,然後當眾剔牙,一邊剔還一邊對這些食物大聲評頭論足……

    這都是食禮里禁止的行為,這一幕,看得東席上幾個細嚼慢咽的鄉賢父老目瞪口呆,看得堂下侍奉的婢女們交頭接耳竊笑不止,也讓方才被黑夫一席話微微震住的張博,再度面露輕蔑之色。


    「果然是一群與戎狄同俗的秦人!不知禮儀為何物!」

    黑夫卻面色如常,按照自己平日的方式進餐,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丟人的。

    本來就是分餐而食,還要將筷子木勺舉起放下放下舉起,真是累得慌。至於餐叉、小刀這兩樣工具,是上層社會的專用品,是「肉食者」的專利,不可能十分普及。秦卒們作為「霍食者」,平日的生活里,因為食物中沒有肉,所以用不着置備專門食肉的餐叉、小刀,自然不知如何使用。

    所以,要怪他們出身低賤,沒機會在終日勞碌於耕戰之餘,學習貴族禮儀嘍?

    商君說的好啊,禮者,所以便事也!

    所謂禮儀,就是由繁至簡,就是讓百姓方便。春秋戰國上流社會專用的刀、叉,等到了漢朝,就要慢慢被淘汰出餐桌了,因為昔日的黔首泥腿子,已經掀翻了血緣貴族,坐到了高位,開創了布衣卿相之局。又把他們這套繁瑣的禮制簡化再簡化,只有一些老儒才抱殘守缺地維護着已經與社會文化脫節的習俗,妄圖復辟早就死去的周禮。

    撇去繁文縟節後,本質還不就是吃喝拉撒睡!

    局限於小圈子裏,讓少數公知權貴顯擺炫耀的禮,虛禮也;能普及天下,讓大多數人受惠的禮,方為真禮!

    當然,黑夫這倒不是在為自己和同袍們的「沒文化」找藉口,只是覺得……

    「若是魏國統治一日往昔,黔首與鄉賢,賤民與豪貴,這兩種人,是絕對不可能同廳用餐的。」

    再說了,真要論起貴賤來,東席眾人就一定比西席秦卒們尊貴?

    若要算血緣,算家世,算對禮樂的掌握,當然是這樣。

    可如今此地已歸降秦國,秦國計算貴賤的方式,可與六國大為不同。

    咱們秦國算的是爵位,黑夫帶着的這十來人,無一例外,都是上次外黃之戰里斬首升爵的,或為上造,或為公士。反觀東席眾人,除了張博、張負這老哥倆,其他人,都只能算士伍!

    孰貴?孰賤?

    東席與西席,山東與秦國,兩種對禮俗的理解,兩種區別貴賤的思維方式。雙方之間,隔着巨大的鴻溝,幾乎沒有共同語言,光是在這小小餐桌上,就有無數衝突。

    勝利者有自己一套法則,不會輕易信奉失敗者的禮樂,失敗者也不會輕易放棄自己堅守了數百年的東西。

    黑夫暗暗想道:「這只是秦與六國禮俗衝突的開始,以後的日子,長着呢……」

    不同邦國的融合,不同階級的往來,可不是單純用刀劍把異於自己的人殺光就能做到的,也遠不是一道「車同軌書同文」的政令就能解決的。

    從黔首混到爵位,被派往山東六國故地做吏的秦人,需要小心翼翼地學習東方的禮儀,融入新的文化圈子,讓他們對自己的嘲笑越來越少。

    而六國貴族鄉賢也需要學習,在強權壓迫之下,學會秦國的律令規矩,學習對舊有禮俗不再那麼重視,捏着鼻子與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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