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一二四 男兒賭勝馬蹄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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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佘安端着千里鏡,注視着戰場上的動態。視野之中,身穿紅色胖襖的官兵與身穿藍灰相雜的賊兵黏着在了一起,如同兩股顏色不一的河流——涇渭分明。

    敵人實在太多了。

    雖然是古老的一字橫陣,但是賊兵仗着人多馬多,竟然將嚴格操練出來的官兵死死攔住,進展緩慢。

    雙方主將都為對手的堅定戰意而心驚。

    對於闖營的威武將軍而言,他已經很久沒見過打得這麼狠的官兵。他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這些官兵像是與闖營有殺父之仇一般,如此捨身忘命。

    ——這都快趕上當年的大小曹了吧!

    威武將軍想起曹文詔、曹變蛟叔侄的遼東兵,又想起了盧閻王的天雄軍,仿佛回到了那個黑色年代,心中不免打顫。

    「山上怎麼沒動靜了?」他仰頭回望自己的側後方,那裏已經有些時候不聽炮響了。

    ——莫非只是小股襲擾,已經被打跑了?

    威武將軍旋即給出了個答案,轉而將心思放在了眼前的對陣上。

    官兵的陣型讓他頭痛,每每要倒下好幾個營兵,才能換來對方一個人頭。這種兌換比例,哪怕人多也消耗不起。姑且不說對士氣的打擊,就是自己這邊也沒這麼多戰兵可以硬拼。等這些戰兵拼完了,後面的輔兵更加不堪一擊,甚至可能一觸即潰。

    ……

    「撐住!我們能贏!」佘安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扯下身後的披風:「親衛隊準備!跟我頂上去,打開一個缺口咱們就贏了!」

    「把總!」訓導官似攔非攔地擋在佘安面前:「您是一司總率,焉能親赴險地?」

    「不要緊,」佘安將他撥開一旁,「蕭指揮的援軍就要來了。肯定不缺一個把總。弟兄們!跟我上!」

    「總先派人去山上查問一下吧!」訓導官雙腿打顫,由衷害怕這批親衛隊上了前線,自己孤身一人陷於亂軍之中。

    「不用了。」佘安聲音低沉下來:對方山上竟然佈置了弗朗機,那支奇兵若是攻不進去,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他實在想不通,闖賊怎麼會把弗朗機千辛萬苦送到山上去!這種炮若是放在陣前。用霰彈轟個兩下,誰還撐得住?

    ……

    「從這兒能打到他們麼?」劉老四用力扯緊腿上的繃帶,拄着臨時削出來的拐杖,問那兩個寶貝疙瘩似的火器局戰兵。

    兩個戰兵琢磨了一會兒,在地上又是畫又是算,最終硬着頭皮道:「大概能。」

    劉老四在進入東宮之前沒讀過書,從記事開始就是跟着爹老子給人拉縴。後來他爹沒過四十就走了,他就一個人給人拉縴。進入東宮侍衛營之後,劉老四突然發現人原來是要用腦袋瓜子想事的!可以想那麼多事!識那麼多字!算那麼多難題!

    「啥事都得有個准。這『大概能』是能還是不能?」劉老四不滿道。


    「能吧。」火器兵仍舊說得勉強。

    劉老四也不再逼問他倆,只是道:「能的時候就打他娘!你們一打,我們就往下沖!」

    「按照軍法,百總不在了,咱們得聽旗隊長的。」一個火器兵低聲提醒道。

    劉老四眯起眼睛,朝一旁吐出一口雜着血絲的唾沫。

    那種從天而降的沖陣方式顯然不適合每個人。

    劉老四命硬,雖然腿被戳了個洞,但是活下來了。後面跟着劉老四一起跳的人。有一個跳到了賊兵的長槍上——他可沒有盾牌護身;有一個落地時摔斷了腿;還有一個倒是安全落地,但還沒站起來就被一擁而上的賊兵砍成了肉泥。

    百總呼喝着讓輔兵將踏板送上來。臨時搭了個梯子,讓兵士們列陣往下沖,援救劉老四。

    賊兵已經被劉老四破了膽氣,紛紛後撤,很快就讓官兵在下面站住了腳,接下去的陣斗更是東宮侍衛營的強項。勝利的天平徹底傾向官兵一方。

    就算是大獲全勝的陣仗,也總有犧牲者。

    直到戰鬥接近尾聲,才有人發現百總不見了。他的屍體緊靠着牆,為了防止倒下去,特意用佩刀撐在自己身前。在他腰間有一道深入臟腑的刀傷。血已經快流幹了。

    這位百總生怕自己負傷影響了全局士氣,一個人默默地承受着生命的流逝。

    誰都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戰鬥的勝利,但沒有人懷疑:他永遠都會護佑着這個局,這群人,永遠取得勝利。

    按照軍法,軍事主官陣亡之後,將由軍銜次高的軍官接手其軍職。若是軍銜一致,那麼軍事指揮官優先於參謀軍官。若是軍職一致,則以戰功勳章的多寡排序。如今東宮侍衛營才打了第一仗,誰都沒見過戰功勳章,但是軍職軍銜上來說,卻有兩個旗隊長還活着。其中一個手臂負傷,放棄競爭整局統領。

    另外一個旗隊長則正好是劉老四那一旗的旗總,還正好跟劉老四的看法不一致。

    「如今全局死傷超過三分之一,應當就地防禦休整,等待援兵!」旗總高聲道:「這是操典里明明白白寫着的!」

    劉老四識字不多,對於操典倒是也能背一些。只不過他沒指望過升為軍官,所以也沒在文字學識上下功夫。他乍聽到全局死傷三分之一,想想三個人裏頭就走了一個,也不免心驚。然而一旦冷靜下來,回顧四周,劉老四卻發現其實死的大多都是自己的戰友,也就是沖在最前面的這一旗,後面兩旗固然有傷亡,而且還死了個旗隊長,但真正的傷亡比例並不高。

    ——原來操典上說地形限制無法展開陣型,就是這個意思。

    劉老四心中暗忖道,不過旋即提醒自己別被人牽着鼻子走,眼下明明是在說下一步該怎麼辦的事。

    「你什麼軍銜?這裏輪得到你說話麼!」旗隊長憑裝束就知道劉老四不是軍官,想伸手去彈這壯漢的肩章,讓他深刻反省自我定位……只是看看藤牌手身上的血跡,以及如今正為人稱道的英勇,終於還是沒擺出少尉的架勢。

    劉老四想想自己只是個列兵,連士官都不算,氣勢上矮了三分,但總覺得似乎哪裏不妥當,卻又說不上來。

    「我倒是覺得這兵說得不錯。」手臂上纏了繃帶的另一位少尉旗隊長走了過來。興許是因為負傷的關係,他的臉色煞白,原本就不夠壯實的身形此刻看上去竟有些佝僂。

    看到同級軍官的意見,這位暫代局百總的少尉終於有了些許讓步,道:「如今傷亡過重,接下去的任務肯定無法完成了。」

    「不打怎麼知道!」劉老四頗有些看不起這種軟蛋言論,一時又忘了自己肩上連星徽都沒有。

    「我說,」負傷的旗隊長聲音平緩,「現在打下去未必會死,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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