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小
中
大
管心中怎想,至少明面上無人異議。
處理完大坑,舅甥二人私下說了一會兒話,主要還是欒信安撫欒程,畢竟被人當面辱罵為「奸生子」,擱誰心裏都不舒坦:「那人罵的那些話,你就不要多想了。」
欒程情緒比他想像中更穩。
他跟那位「兄長」待在一個圈子,有些場合根本避不開,哪裏是頭一次被這麼罵。
只是——
欒程心中仍有幾分鬱氣無法紓解。
「……沒想那些,只是有些不解……阿娘當年為何找上那人?畢竟是有婦之夫。」哪怕後來招贅招了個便宜父親,但那只是騙騙外人,欒程跟他的生父相貌足有六分相似,眼不瞎的都看得出來,「……橫豎她只是找人借種,借個背景不麻煩的不好麼?」
這些話他憋在心裏憋很多年了,只是無人能傾訴,更不敢讓阿娘知道。遇見替自己出頭的舅舅,他鬼使神差就說了出來。
欒信:「……」
他看着欒程輕嘆一聲。
道:「哪有這麼簡單?」
欒程不解看他,欒信道:「你阿娘也不是全然自由,跟你那位生父也不全是你情我願,裏頭多少還是帶着點兒脅迫的。只是阿姐不方便吐露,有些虧只能自己咽肚子。你生父勢大,硬要糾纏,一介弱女子能如何?她得知有孕的時候,也曾猶豫過要墮胎。」
彼時欒信羽翼未豐,只能幫她攔住旁支族老,但還不足以讓她挺直腰杆,杜絕外人覬覦。欒信專注讀書修煉,欒氏的產業都是女君自己打理的,跟外人交涉免不了刁難。
欒程還真不知自己差點兒沒能出生。
「那後來呢?」
欒信輕嘆道:「不知何故走露了風聲,對方得知你阿娘有孕,親自登門了一回……也是生下了你,才徹底擺脫對方的糾纏。」
欒程不敢細想其中細節。
只是喉頭泛着些噁心,慍怒道:「既然如此——他們家大夫人還如此欺辱人?」
「這世道總對弱者更苛刻。」禮法是強者對弱者的約束。恰如妻子更恨丈夫外頭沾染的花草,而不是管不住下半身的丈夫。
欒程還是有些不明白。
「可他自己不是沒有兒子……何必強求阿娘生下一個……一個我呢?自找麻煩?」
外頭有個「奸生子」很好聽?
孰料,欒信語出驚人:「哦,此事另有內情。自然是因為你是他唯一親生子。他無法從欒氏將你奪走,只能強求你阿娘將你生下來。這是你生父當年上門親口說的。」
欒程:「……那他?」
他指着被填上的大坑。
欒信道:「不少世家女子婚前都有一二藍顏知己,你生父身體還有些毛病,很難使女子有孕。坑底那位時辰對不上……但為隱瞞隱疾,他沒揭穿罷了。不管是不是親生子,上了族譜,名義上都是父子關係。」
有時候名義關係跟血緣關係也差不離。
欒程指着自己:「我也未必是啊!」
他阿娘藍顏知己至少一隻手!
「估摸着是想賭一個機會。反正你出生眉眼稍微長開後,再無風聲說他有隱疾,算保住名聲。」要孩子是假的,要面子是真的。否則也不會縱容正室到處嚷嚷那點事。
欒程聞言氣得牙癢:「無恥,可恨!」
欒信道:「不用理。」
如今形勢跟當年不同。
高高在上的權貴,面對戰亂鐵蹄,也保不住幾分體面。他們別犯到自己手上還好,若自尋死路,欒信也不介意送他們一程。
見到欒程,倒是提醒欒信一事。
他想跟褚曜借人去接一下欒氏長姐。
「雖說欒家也養了一些家丁護衛,但錢帛動人心,難保他們不會半路萌生歹意。」
褚曜道:「你這擔心不無道理。」
畢竟徒弟林風一家就是這麼遭難的。
派人去接會比較穩妥。
不過——
褚曜問:「公義對欒家沒有心結了?」
欒信苦笑道:「恩情難還。」
當年的罪魁禍首又不是義姐,他心冷離開,更多是因為看清自身身份。倘若心中還是不舒坦,日後兩家不走動就行了。跟他那點兒心結相比,自然是對方人命更重要。
待欒信走後,顧池探頭探腦。
顧池道:「吾何時探頭探腦了?」
褚曜失笑道:「望潮自知。」
他有些鬧不懂二人關係——顧池總是盯着欒信,明面上和私下都是針鋒相對,但有時候又很關心,真不知顧池究竟圖什麼。
顧池道:「盯着他,防止他生亂。」
褚曜微微攢眉,設下言靈防止旁人竊聽,他神色嚴肅道:「公義念情,主公待他也算恩深似海了,如何會生亂?望潮慎言。」
顧池:「就是因為他念情才要盯着。」
恩情這東西,也有個先來後到啊。
哪怕欒信反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他自殘幾率都比生亂高,但該盯着還是要盯着的。說不定哪天能救下自殘的欒信呢。
褚曜:「……」
他們將辛國舊臣救出來之後,開始下步打算,乾州局勢危險,一個不慎就會被捲入亂戰。國璽這玩意兒太容易暴露位置。
哪怕他們沒有搶奪的心思,但架不住其他人有這個心思,也架不住對方如此揣測己方。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小心避開,遠離混戰,要麼加入爭搶,打趴對手。
湊巧,康時也正為此事發愁。
「只是不知主公何時歸來……」
兩路人馬需要儘快會合才安全。
公西仇雙手環胸,插了一句:「與其擔心瑪瑪,你們還不如擔心擔心自己。瑪瑪那邊兵力更強,遇見誰不能脫身?你們行嗎?這麼點兒人手,還不夠人折騰兩回。」
「趁着他們還未反應過來,該逃就逃。咱們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人家那邊是小人報仇從早到晚。」依照公西仇的意思,能逃就快點逃,再晚一些,想逃可就——
話落,康時勐地勒緊韁繩,表情扭曲。
公西仇撇嘴:「說什麼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