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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燒肉!」
「你會捨得吃紅燒肉?我才不信,你拿來我看看。」
啞叔訕訕,搓着手不動。
阿美埋怨:「哎喲,我給你的錢就花嘛,你就該多吃肉,小姨幫我看着他……對了,你身體怎麼樣?」
「呃……呃……」
啞叔忙點頭。
「那就好,我還有事先掛了。」
影像消失,啞叔戀戀不捨。
「現在科技真發達,以前哪想過這樣子?阿明給我買了部新手機,我研究幾天都不會用。」
滿嫂看向啞叔,又嘆道:「阿美說的對,你辛苦一輩子,是該享清福了。對了,你上次去醫院檢查什麼結果?告訴阿美了麼?」
啞叔只擺手,表示無礙無礙。
滿嫂要走,他去送,結果突然一捂心口,撲通栽倒在地。
……
啞叔得了絕症,一直瞞着大家。
這個老頭善良,執拗,倔強,自己認準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他想法很簡單,既然是絕症,那就不要給大家添麻煩了,也不要告訴阿美。
啞叔住了院,滿嫂一直陪着。
阿美現在是天才作曲家,像明星一樣被包裝,風頭無量,每次發新歌都要大肆宣傳。
這晚,嘉賓雲集,媒體無數。
阿美從一個疊樓的小女孩迅速成長,極為熟練的周旋在各方人馬之間,今天有一首新歌,配給了一位最紅的明星。
雙方公司都很重視,安排作曲家和偶像,一真一假合唱。
台上主持人熱情洋溢,掌聲熱烈,阿美喜歡這種氣氛。
她就像農村出身的成功人士,承認自己的家鄉,也願意幫助家鄉,但讓她回去住,抱歉,已經受不了那種環境了。
醫院內。
啞叔已到彌留之際,滿嫂握着他的手,哭道:「啞叔你醒一醒,你一定能堅持的,你是那麼好的人……我,我打給阿美,你要見到阿美了,你不能睡……」
「……」
啞叔已是迴光返照,疲憊的睜開眼,尚有清明。
滿嫂手慌腳亂的擺弄那部新手機,越急越出錯,開始罵自己,罵阿明,罵這個歲月流逝的飛快。
所幸阿明剛好趕來探望,滿嫂忙道:「快打給阿美!打給阿美!啞叔要不行了!」
活動現場。
阿美只覺手機嗡嗡亂震,一瞧是阿明,猶豫了下沒接。過了片刻又開始震,文字信息:「啞叔病危!」
「好,下面有請我們的天才作曲家和……」
咣啷!
主持人熱情洋溢的走流程,忽然椅子扯倒,全場愣神,眼睜睜看着今晚的主角提着裙子跑出去。
「沒事沒事,我去看看!」
經紀人趕緊追出去。阿美跑到走廊,接通視頻,一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眼淚刷的一下:
「爸!」
「爸爸!」
「呃……呃……」
啞叔的臉上又恢復了些光彩,嘴角微微抽動,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爸!你怎麼不告訴我?你怎麼不告訴我?」
「阿美你幹什麼?」
經紀人跑來,低聲罵道:「你知不知道影響有多惡劣!你的前途還要不要了?趕緊給我回去!」
「你放開我……爸!」
啞叔勉強抬起手,揮了揮,又比了個手語:「去吧,我看着你。」
阿美被半拖半拽的拉回現場,主持人鬆了口氣:「剛才出了點小意外,下面請欣賞我們的天才作曲家和當紅偶像合作的一首新歌……」
音樂響起,燈光閃亮,無人知曉她的悲痛。
她站在場中,宛如小丑。
偶像唱完了一段,輪到阿美唱時,她攥着麥克風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現場嗡嗡又起,音樂停止,經紀人急的大叫:「你唱啊!唱啊!」
「……」
阿美顫抖着手,渾身上下都被悔恨填滿。
子欲養而親不待,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卻只有發生了,才會感受到其中的莫大遺憾。
她張開口,淚眼婆娑,穿過那不再閃耀的名利場,穿回到二十年前,那個蹬三輪車的身影,車上坐着小女孩,奶聲奶氣的給他唱:
「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
啞叔笑了。
「多麼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
將一首好歌,放在一個特定的情境中,殺傷力是翻倍的。
「嗚嗚嗚……嗚嗚嗚……」
錢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俱樂部的所有人,社區的大爺大媽,乃至電視機前的很多觀眾,積聚了八集的情緒,終於在這首歌中,如河水決堤再也控制不住的宣洩出來。
「是你撫養我長大,陪我說第一句話,是你給我一個家……」
對多數人而言,親人與家,永遠是在自己落拓傷心時,可以回頭歇息的避風港。
蘇芮極具爆發力和感染力的聲音,反反覆覆的這五個字,猶如一記記重錘,砸向觀眾已快乾涸的情感觸動:
「什麼時候你再回到我身旁,讓我再和你一起唱,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