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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易受傷。
騎術,與其說是一種技術,不如更像是身體的一種本能記憶,就像是後世騎自行車,不會之前大呼小叫,會了之後也就那麼一回事……
當然,騎馬和騎自行車,學會不難,想要到頂端,那就不容易了。
其他事情也差不多相同。
斐潛又不指望斐蓁能夠像是趙雲張遼等人一樣,還能在馬背上搏殺沙場,縱橫大漠,所以斐蓁大體上能夠通過一般騎兵的標準,行軍之時不拖後腿,也就算是基本過關了。
而從長安到陰山,等待斐蓁的只有騎術這一項的任務麼?
不,還有很多。
身體上的記憶,比語言之中的記憶更深刻。
越早形成這樣的記憶,遠比到了年長才被迫接受得更好。
就像是大多數在車上睡覺的小孩一樣,斐蓁到地頭了,不用叫,自然就醒了,睜開眼迷迷糊糊的,在地上身體還依舊留着在馬背上晃蕩的慣性,搖搖晃晃的轉悠了幾圈,吭哧一下又重新坐到了地上,然後才算是明白過來,環視四周。
斐蓁是在一個小土丘上面,而下面就是紮營的地點,在遠處一些就是河水,可以聽到傳來河水流淌的聲音。整個隊列已經停了下來,出了斐潛的這一批直屬衛隊之外,其餘兵卒正在忙碌且有序的紮營,人喊馬嘶聲音嘈雜。
斐潛站在斐蓁身後,背着手也在看着自家手下的兵卒在忙碌。
在他們兩個人的身後,便是高高飄揚而起的三色大旗。
在山丘之下,營地之中,每一個兵卒不用特別去看,但是都知道驃騎將軍就在此處,雖然說沒有和他們一起勞作,卻一樣和他們站在了一起。
『看到了麼?』斐潛對斐蓁說道,『這些人,在跟着我們走……』
斐蓁似懂非懂的回頭,看着斐潛。
『你覺得,他們為什麼會跟着我們走?』斐潛問道。
斐蓁搖了搖頭。
斐潛呵呵一笑,也不着急,而是說道:『沒事,你先想着……』
斐蓁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身體上的痛楚才漸漸的涌動起來,便是齜牙咧嘴的叫了起來。縱然是斐潛事先已經在馬鞍上墊了一塊軟皮子,但是沒有能夠習慣長途奔馳的斐蓁依舊是磨蹭破了皮。
斐潛看了看,便是向後招了招手,傳來了隨軍的醫師。
隨軍的醫師上來檢查了一下,像是處理這樣的普通傷勢,隨軍的醫師自然已經是司空見慣了,只不過因為斐蓁的身份而有些遲疑。
『算了,我來罷!』斐潛接過了隨軍醫師的位置,然後將斐蓁受傷的那條腿抱在了懷裏,轉頭對黃旭說道,『按住他……』
斐蓁本能的察覺有些不妙,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雙肩一沉,就被黃旭給壓住了,然後斐潛含了一口高度酒,就直接噴在了斐蓁的磨破皮的傷口之處……
『啊啊啊啊……』
稚嫩的慘叫聲在土丘之上響起。
斐潛三下兩下就塗好了藥膏,然後纏繞上的繃帶,固定,打了一個結,然後將藥箱還給了一旁的醫師。
斐蓁依舊還在哭。就像是一輛車有了速度,就不是那麼容易停下來。
『魏大個呢?』斐潛沒理會斐蓁,甚至一句勸慰也沒有,站起身來高喊着,『跑那去了?』
土丘之下傳來了魏都瓮聲翁氣的聲音,『我在這!』
『上來!』斐潛招呼着。
『噯!』魏都從土丘之下,咚咚的就跑了上來。
『給這個毛孩子看看你的那道傷!』斐潛也沒客氣,直接就跟魏都說道。
『哦!』魏都也沒含糊,盔甲系帶一扯,便是露出了胸腹的一個碩大的傷口疤痕。青紅色的傷疤,猙獰且扭曲。
『啊!』斐蓁嚇了一跳,不哭了。
或者說忘記哭了。
雖然魏都並不是斐蓁第一次見,但是斐蓁卻是第一次見到了留在了魏都身上的這個巨大的傷疤。不用過多的言語描述,斐蓁就已經能感覺到死亡的氣息。
只不過,在這個殘留的死亡氣息之下,還有一個奇怪的東西……
斐潛伸頭看了看,『好你個魏大個,怎麼還揣着根羊腿啊?就這麼揣着,不會壞啊?』
魏都呵呵笑,『不會,我會先趁着沒壞之前吃了……』
『小心吃壞肚子……』斐潛也是無奈,畢竟羊腿已經成為了魏都心中的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只不過其他人可能是將吉祥物供起來,而魏都則是吃了它……
魏都下去了。
斐潛看了看斐蓁,『還疼麼?』
『……』斐蓁遲疑了一下,『還疼……』
『那你覺得是剛才那個大傷更疼,還是你這個小傷疼……』斐潛又問道。
斐蓁憋憋嘴,『……都疼……』
斐潛哈哈大笑,不理會斐蓁的耍無賴,而是說道:『這是第二個問題……你會疼,他們也會疼,那麼他們為什麼明知道會疼,還是會搏殺在前,奮勇殺敵?』
『為什麼?』斐蓁怔怔的問道。
斐潛笑了笑,『這要你自己去想……你餓不餓?』
『……餓!』斐蓁應答道,『父親大人,有吃的麼?』
『有……』斐潛點了點頭,『不過還要等一等……』
『為什麼?我們不是有帶乾糧麼?』斐蓁說道,『我餓了!』
斐潛看了一眼斐蓁,『乾糧?那不是都是在你母親那邊麼?這邊怎麼會有?看,下面在做飯了……』
小傢伙傻了眼。
乾糧麼,斐潛當然也有帶,只不過現在當然不可能拿出來給斐蓁吃。
飢餓,永遠是孩子最為重要的一個老師。只有真正的經歷過了飢餓,孩子才懂得生存的嚴肅性和重要性。
華夏選擇農耕路線,就是因為農耕可以和自然抗爭,不再是等待隨機掉落食材,而是變成了多少可控制的收穫。然後在農耕上,發展了出來了付出多少勞動,獲得多少回報的最為基礎的理念,構建出整個社會的基礎價值體系。
即便是最為愚蠢的統治者,都會懂得在明面上要讚揚勞動者,要激勵勞動者,而一旦出現大規模的漠視鄙視勞動者的『愚蠢、低效』的付出,只想要撈取快錢,甚至追求不勞而獲,死命剝削勞動者,對於勞動者死活不聞不問的情況,那麼也就意味着整個的社會已經扭曲……
大漢,之前就是如此。
所以斐潛要讓斐蓁懂得這一點,而要明白這一點,光靠坐在家裏說一說,描述一下,是完全沒有效果的。